回到禅房,明觉整理衣物时陡然又注意到脖上的佛珠。苍老的手顿了顿,又开始收拾。
……
阿木的生活很苦。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一次,阿木母亲病势沉重,咳血不止。阿木六神无主地跑到溪边找鉴心,小脸惨白,嘴唇哆嗦:“鉴心…我娘…我娘她…”
鉴心看着他眼中的绝望,心像被揪紧。爷爷说的“照见他人悲喜”,此刻如此真实而沉重地压在她心头。她拉起阿木的手,眼神异常坚定:“等着!”转身如小鹿般飞奔回寺。
她冲到正在药圃的明觉身边,急切地比划:“爷爷!阿木的娘!咳!血!阿木哭!”词汇有限,但那份焦灼和恳求,清晰地映在她盛满忧色的琥珀眸子里。
明觉停下动作,看着小女孩眼中那份纯粹的“照见”与求助。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终究只是点点头:“莫急。”
洗净手回禅房,枯指掠过药柜,精准取出川贝、枇杷叶、桔梗,仔细配好,用油纸包妥,递给眼巴巴的鉴心。
“煎服,一日两次。静养,莫忧思劳神。”
他顿了顿,看着鉴心,“鉴心,慈悲助人,是善。然…谨记己身。”
鉴心用力点头,抱着药包如捧火种,飞奔而去。
几日后,药房弥漫着清苦的香气。明觉背对着门口,枯指正从一格药柜里取出川贝。鉴心站在一旁帮忙递小秤,小脸上还带着跑回来的微红。
“川贝三钱,枇杷叶……”明觉的声音低沉平稳。
药房门口光线一暗。
住持智空大师无声地走了进来,宽大的僧袖带起一丝微凉的风。他目光先在鉴心脸上掠过,随即落在明觉刚称好的那包川贝上。
“明觉师弟在配清肺化痰的方子?”智空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明觉身形纹丝未动,只微微侧首:“是。山下李家村一妇人咳喘旧疾复发。”
“哦?”智空缓步走近,枯枝般的手指捻起一片枇杷叶,放在鼻端嗅了嗅,目光却似穿透叶片,落在明觉看似平静的侧脸上。
“药性温和,配伍得当。师弟仁心。”他放下叶片,话锋几不可察地一转,“只是…这药渣的气息,比往日似乎重了一分苦味。”
明觉握着药匙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指甲边缘在粗糙的木柄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他依旧未回头,只将秤好的枇杷叶倒入油纸包。
“病势沉重,药力需足。”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智空的目光在他紧绷的肩线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旁边懵懂望着的鉴心,那双深潭般的眼底,了然之色一闪而过。
他没再追问药,只淡淡道:“药石能医身病,心病还须心药。根性殊异,药性亦恐有相冲。师弟,慎之。”
说完,便如来时一般,袍袖微拂,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更显凝滞的药香。
明觉直到智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松开握着药匙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将油纸包仔细扎好,递给鉴心。
“去吧。照旧煎服。”声音低沉,听不出异样。
鉴心抱着药包,看看爷爷,又看看门口,总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沉,琥珀眼里带着一丝困惑。她点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阿木母亲的病在明觉的药方下好转。感激无以言表。他更加用心地搜罗好东西带给鉴心。
那日,他神秘地递给鉴心一个软布包。里面是一颗圆润光滑、散发淡淡檀香的深褐色木珠,用红绳穿着,绳结歪扭。这是他在木匠那磨的香檀木边角料。
“戴着它,保平安!像你爷爷的佛珠!”阿木脸红红的。
鉴心小心戴上,木珠温润贴腕,带着阿木的暖意。她晃着手腕,眼弯如月:“喜欢!”
几天后,鉴心从僧衣小口袋里掏出一包洗净的大树叶,里面是几颗最大最红、沾着晨露的野草莓。“给你娘!病好了也要甜甜的!”她学着爷爷语气说。这是她在后山寻了许久,自己一颗未舍。
阿木看着红宝石般的野莓,再看看鉴心腕上的檀木珠,眼眶发热,拿起一颗塞嘴里:“真甜!鉴心,你真好!”
溪水潺潺,柏树沙沙。一个腕戴简陋檀木珠的女孩,一个嘴含野莓的男孩,相视而笑。
明觉站在禅房窗口的阴影里,望着山下的方向,捻着佛珠的力道微微加重。
……
熄灭烛火后,盈盈的月光落满了窗子。明觉用浑浊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塌上的女孩。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