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一天,春光恰似打翻了的胭脂盒,将大观园染得姹紫嫣红。宝玉随着贾母等一干人远去,园中顿时显得空落落的,连风吹过竹林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寂寥。
这日晌午,贾环独自在园中徘徊。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照见了他面上那几处隐隐作痒的癣痕。他想起前日听小丫头们窃窃私语,说怡红院的芳官有一盒极好的蔷薇硝,擦脸最是灵验。
“芳官姐姐...”贾环踱进怡红院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听说你有个极好的蔷薇硝,可否...可否分我一些?这几日脸上不适,实在难熬。”
芳官正在穿一串茉莉花链,闻言指尖微微一颤。那蔷薇硝昨日刚被藕官讨了去,眼下哪里还有存货?可她面上却绽开一朵温婉的笑,柔声道:“环哥儿且坐坐,我这就去取来。”
里屋内,芳官急得团团转。最终只得取出一包茉莉粉,用一方绣着缠枝莲的绢帕仔细包了,打上个精巧的结子。她走出门时,裙裾轻旋如绽放的春兰:“这可是特制的方子,比寻常的蔷薇硝还要好上几分呢。”
贾环喜得眉眼都舒展开来,捧着那方绢帕如获至宝。他急匆匆去找彩云,声音里满是献宝般的欢喜:“你瞧,芳官特意给我的好东西!”
彩云正在窗前绣花,闻言接过绢帕,轻轻解开。待看清内容,她忍不住掩口轻笑:“我的傻爷!这哪里是蔷薇硝,分明是茉莉粉呢!您这也分辨不出?”
贾环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立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偏偏这时,赵姨娘房中的小丫鬟打从廊下经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消息传到赵姨娘耳中时,她正在插一瓶海棠花。只听“啪”的一声,手中的花枝应声而断:“好个作死的戏子!连我儿都敢作弄!莫不是仗着宝玉的势,就不把咱们娘俩放在眼里了?”
恰在此时,夏婆子端着茶点进来,见状忙凑上前道:“姨娘息怒!要老奴说,那芳官为何这般大胆?还不是有人撑腰!这分明是打您的脸面呢!”这番话好似火上浇油,赵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
却说另一头,芳官正为柳家的忧愁。那柳家的原是园中厨娘,这几日因女儿五儿病重,愁得鬓边都添了几缕白发。
“好妈妈,且宽宽心。”芳官软语安慰,忽然灵机一动,“我这儿有宝二爷赏的玫瑰露,最是滋补不过的。”
她悄悄取来那个琉璃瓶,瓶中粉红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柳家的接过时,双手都在颤抖:“这...这太贵重了...”
当夜,五儿服下兑水的玫瑰露,竟奇迹般地退了高热,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有了血色。柳家的喜极而泣,连夜给娘家的侄子写信报喜。
不出三日,侄子就差人送来一包茯苓霜,附信道:“此物最是滋阴补气,姑母务必收下。若能得机会孝敬宝二爷,岂不是一桩美事?”
柳家的捧着茯苓霜,心里翻腾起万千思绪。她将五儿唤到跟前,仔细替她理了理鬓发:“好孩子,明日你带着这个去找芳官。若是能借此机缘进得怡红院伺候,往后咱们娘俩也算有了依靠。”
五儿怯生生地点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捧着那包茯苓霜,只觉得有千斤重。
而此时赵姨娘的怒火已经酝酿到了极致。她对着铜镜整理衣妆,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夏妈妈,随我去怡红院走一遭。今日定要叫那起子轻狂人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夏婆子连声应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四月午后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照不亮赵姨娘心头的阴霾。
怡红院中,芳官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坐在秋千架上,轻轻哼着昆腔,裙摆随着秋千起落而飞扬,好似一只翩跹的蝴蝶。
宝玉房中的小丫鬟们却早已听闻风声,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听说环哥儿被哄着用了茉莉粉呢!”
“赵姨娘气得都要冒烟了,正要来找麻烦!”
“还有那柳五儿,似乎要求咱们院里当差...”
麝月从里间出来,见状蹙起眉头:“都在嚼什么舌根?再这般没规矩,仔细扣你们的月钱!”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唯有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宝玉临行前的话忽然在麝月耳边回响:“这几日园中怕是不太平,你多留心些...”她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轻轻叹了口气。
而此时,芳官终于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衣裙道:“今儿个真是助人为乐的好日子呢!”她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全然不知一场风波即将来临。
暗香浮动的玫瑰露,清香四溢的茉莉粉,还有那包雪白的茯苓霜...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却像是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大观园这个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大观园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出好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