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影流转，晨光穿过雕花窗棂洒在林清窈身上。一夜未眠，她坐在案几前，思绪仍被昨日金弹弓与碎玉如意的风波搅得不安。
“女史，该用早膳了。”
门外侍女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林清窈收回手指，发现指腹已被碎片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一粒殷红的血珠。她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拭去，起身时衣袖拂过案几，将那把金弹弓轻轻推入暗格之中。
“放在外间就好。”她温声应道，目光却落在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上。片刻沉思后，她心中已有打算：要揭开金弹弓背后的阴谋，还需更多证据支撑。
早膳时，林清窈食不知味，她心里全是今日要处理的安置美人居所的名册。在这深宫中，居所选定暗藏玄机——稍有不慎，勾画之人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这是吕雉昨日亲自交办的要务，表面上是为年后新入宫的三位美人安排居所，但她太了解这位铁腕皇后的行事风格。
“林清窈，各宫用度账簿已送至。”
阿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清窈指尖微颤，一滴墨汁险些落在竹简上。转身时，她已恢复平静，只见阿沅捧着几卷竹简立于门边。
“放在案几右侧。”林清窈轻声道，目光在阿沅略显苍白的面色上停留片刻，“你昨夜没休息好？”
阿沅放下竹简的手指微微一顿：“谢女史关心，只是昨夜雷雨扰人，睡得浅了些。”她退下时，林清窈注意到她略显疲惫，心中隐隐不安。
待脚步声远去，林清窈才缓缓展开账簿。竹简散发着淡淡的楠木香气，上面的墨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她逐页翻阅，指尖突然在“戚夫人”的名字上停住。近三个月来，戚夫人宫中采买凤仙花汁的数量异常惊人——上月竟达十五两之多！更可疑的是，这些记录旁总伴随着朱砂的采购条目。凤仙花汁用于染甲，寻常宫人每月一二两足矣；朱砂虽可入药，但价格昂贵，二者并列记账实在蹊跷。
林清窈取出一支朱笔，在可疑条目上做下记号，又在名册对应页角压下一个只有自己能辨认的十字凹痕。日光渐渐西斜，她终于整理完名册初稿。借着最后的天光，她向正在与刘如意对弈的吕雉告假半日，借口需核查医署记录。
“去吧。”吕雉头也不抬，手中的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明日辰时前呈上来。”那声音平静得可怕，林清窈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警告。
太医署位于宫城西侧，常年笼罩在药草苦涩的气息中。出示令牌后，林清窈得以进入尘封的档案阁。这里光线昏暗，书架上的竹简积了厚厚一层灰。她翻找了近一个时辰，就在几乎放弃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卷《本草拾遗》。竹简边缘已经磨损，显然曾被人频繁翻阅。
展开泛黄的竹简，一段被虫蛀得残缺不全的文字跃入眼帘：
“凤仙三钱（鲜者佳，捣汁），朱砂半分（研极细），巴豆二粒（去油存性，研粉）。三物合研为细末，以花汁调匀，涂染指甲……初染时无异，唯色泽更艳。然此物性烈，久染之，药气自甲缝渗入肌理，可令人心慌气短，神思恍惚，夜不能寐。若持续逾月，则气血渐滞，神昏力乏，形销骨立，状若痨瘵，寻常医者难察其源，终至不治。”
林清窈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是什么养颜美容的方子，而是杀人于无形的毒理秘法！凤仙花汁为载体，朱砂与巴豆才是真正的杀招！若真如此，戚夫人宫中那远超常理的凤仙花汁与朱砂采购量，其目的便昭然若揭——这绝非为了染红十指，而是为了淬炼这致命的毒药！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迅速权衡利弊。戚夫人深受皇帝宠爱，若贸然揭露此事，不仅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还可能打草惊蛇，使幕后之人有所防备。必须谨慎措辞，让皇后自行察觉端倪。
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薄纸与炭笔，将这段至关重要的记载一字不漏地誊抄下来，字迹因紧张而略显颤抖。抄毕，她仔细将纸笺折成小方块，藏入袖中特制的夹层暗袋深处。又将那卷《本草拾遗》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尽量恢复其不起眼的状态。
离开太医署时，夕阳已经西沉。林清窈特意绕道永巷东侧的小库房，那里存放着各宫领取的日常用度。借着例行巡查的名义，她步入昏暗的库房。空气中弥漫着干枯花果和陈旧布匹的气息，几盏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
在靠里的架子上，她找到了贴着“戚夫人宫用”标签的瓶瓶罐罐。几个青瓷小瓶封口处都贴着“凤仙花汁”的字样，旁边则是更小的朱砂瓷瓶。她取下一罐花汁，用银针挑开封泥——浓郁的香气下，竟藏着一丝苦杏仁般的异味！
“女史在此作甚？”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林清窈险些失手打翻瓷瓶。转身看见一个面生的宦官站在门口，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例行检查各宫用度。”她镇定地将瓷瓶放回原处，“这批凤仙花汁存放多久了？”
“回女史，约莫半月。”宦官答道，目光却在她手中的银针上停留太久。
林清窈心下一凛，面上却不露痕迹。她意识到，对方或许早已察觉自己的异常举动，甚至可能是某人的耳目。她必须加快行动，以免节外生枝。
“封口有些松动，记得提醒戚夫人宫里的侍女尽快使用。”说完便从容离去，背后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夜幕低垂，椒房殿内灯火通明。林清窈跪坐在案前，将今日所得一一铺开。烛火摇曳中，她反复推敲着该如何向吕雉汇报这些发现。毕竟戚夫人深得刘邦宠爱，贸然指证可能会引火烧身。而让皇后自己发现，既能达到揭露阴谋的目的，又能避免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她提笔蘸墨，在一份“嫔妃健康报告”上写道：
“查戚夫人所购凤仙花汁量异于常例，疑另有他用。朱砂虽可安神，然二者合用宜慎。臣愚见，或可遣太医详查其配伍之法，以防有碍凤体。”
写罢，她将誊抄的毒方夹入报告中，确保只有仔细翻阅时才会滑落。正要歇息，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更鼓声——这一次的节奏与昨日不同，是三短两长，带着某种急促的催促意味，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夜幕中，阴森的气息弥漫开来，林清窈吹灭蜡烛，只觉周身寒意逼人，隐隐约约能听到黑暗中不知名的声响，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了窗纸上一个模糊的人影。林清窈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到屏风后。那人影停留了片刻，最终悄然离去。
她攥紧手串，菩提子似火般烫手。明日，这份报告将会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浪，而她已无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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