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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叶云押着缴获的战马踏过染血的城门,迎接他的是整座土堡的狂热欢呼。

可这份狂热尚未在城头完全沉淀,五辆吱呀作响的牛车便驶入堡内。车上装载的,并非朝廷犒赏的米粮军械,而是散发着酸腐气味的霉变粟米与虫蛀布匹。

“朝廷拨付的粮饷,”押运小吏鼻孔朝天,将一份薄得可怜的单据甩给楚虎,“路途损耗,扣除各项摊派,就这些了。”

叶云抓起一把粟米,粘腻的黑色霉斑在他指缝间粘连,几只米虫惊慌地扭动身躯。他身后,刚刚经历血战的破虏营将士们,脸上的血色与荣光,正被一种冰冷的铁青取代。

“这点东西,”叶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压着雷霆,“够塞谁的牙缝?”

“叶大人,”小吏挤出假笑,眼底却藏不住轻蔑,“朝廷自有法度,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边军艰苦,诸位将军……还需体谅朝廷难处,自己多想想办法嘛!”

“想办法?”叶云猛地攥紧拳头,霉变的米粒在他掌心被碾成齑粉,簌簌落下。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破虏营将士的心上。

校场点兵台下,堆积着那点可怜又可恨的“赏赐”。发黑的粟米散发着刺鼻的霉味,蛀空的布匹在风中抖落着虫屑和朽烂的布条。

破虏营五百健儿,按军阵肃立,鸦雀无声。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沉默中酝酿着毁灭性的力量。

叶云按刀立于高台,玄甲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控诉,只是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

那些脸上,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战场戾气,有对封赏的渴望,此刻,更被一种深刻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所取代。

“袍泽们!”叶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校场的寂静,带着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朝廷的‘厚赐’,都看到了?”

他猛地一指台下那堆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垃圾:“霉米!烂布!这就是我们用鞑子的血、用自家兄弟的命换来的东西!”

“吼!”五百人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震得校场四周的土墙簌簌落灰。

徐山、张狗蛋、二狗等悍将,更是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上面的大老爷们,锦衣玉食,高坐明堂!克扣我们的粮饷,吸吮边关将士的血髓!还要我们‘体谅’?还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叶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杀气,“好!那我们就按他们的‘规矩’来!自己想办法!”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北方莽莽群山,阳光在刀身上跳跃,映亮他眼中那比刀锋更冷的寒芒:“鞑子抢得,那些趴在边关吸血的蠹虫抢得,为何我破虏营抢不得?!”

“抢!”徐山第一个振臂怒吼,脖颈青筋暴起。

“抢他娘的!”张狗蛋紧随其后,声音嘶哑。

“抢!抢!抢!”五百条喉咙迸发出同一个字眼,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复仇的炽热,在校场上空汇聚成一股席卷一切的狂暴飓风。

那声浪几乎要将点兵台掀翻!连日血战、斩将夺旗积累的凶悍杀气,被这克扣的霉米彻底点燃,化为最原始的掠夺欲望。

什么王法,什么天和?在这绝境之下,活命,养活手下这群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才是唯一的“天和”!

叶云任由这狂暴的声浪冲刷了片刻,才缓缓压下刀锋。校场瞬间重归死寂,只有五百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等待那道最终的命令。

“徐山!”

“末将在!”徐山一步踏出,声如洪钟。

“点齐你麾下最精悍的斥候,换上鞑子的皮袍子。”叶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目标,北面一百二十里,野狐沟盐矿!

给我把那里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守备兵力、出入道路、盐工头目、还有……那些偷偷摸摸去那里‘买’盐的商队都是什么来路!三天!我只给你三天!”

“得令!”徐山眼中凶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

“张狗蛋!”

“在!”

“带人,把堡里所有能用的麻袋、绳索、撬棍,还有缴获的鞑子弯刀,全都给我备齐!磨利!”

“是!”

“二狗!”

“大人!”二狗眼神锐利如鹰。

“带上你的神箭手,挑出二十个眼力最好、手最稳的。从今日起,日夜操练夜间盲射!我要你们在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候,也能把箭射进鞑子头目的眼窝里!”

“遵命!”二狗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兴奋。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个破虏营如同一架被彻底唤醒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压抑的愤怒找到了宣泄的方向,化作了冰冷而高效的杀戮准备。

校场上只剩下器械碰撞的铿锵声和粗重的喘息。

叶云走下点兵台,踏过那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赏赐”,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楚虎的营房。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里面光线略显昏暗,楚虎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墙上那张早已被摩挲得泛黄的边境舆图,身影透着深深的疲惫。

“大人。”叶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楚虎没有回头,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叶兄弟……你……都安排好了?”他显然听到了校场上那山呼海啸般的“抢”字。

“嗯。”叶云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落在那粗糙的舆图上,手指精准地点在北方一个不起眼的、用墨笔圈出的小点上——野狐沟。

“朝廷不给活路,我们就自己凿一条路出来。野狐沟的盐,就是我们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