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渊回过神,宽大的手掌还在握着细如丝,不过那飓风倒是渐渐小了下去,他按了按眉心,总感觉错过了什么,心里慌得紧。
谛听走上前,一本正经的问:“是这林子有什么问题么?”
执渊冷冷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简略的回答:“刚才听到了些动静。”
谛听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抱拳说:“你这人……就是太警惕了!”他抬手露出挂着的药包,接着说:“主人命我下山买药,方才过来时不小心踩到了枯枝,不想叫你误会了。”
执渊转过眼眸,黑色的眼珠盯着谛听,但终归是没有从那脸上看出什么来,他搓着指尖,细如丝服服帖帖的绕回来,扭身就往桂庄子的方向走。
谛听跟上他,总有操不完的心:“大半夜的,怎么又不睡觉?什么身体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执渊脚步一顿,问:“又?”
谛听听到这质问面色不变,不着痕迹的圆了回来:“在临江仙的时候,溪家获罪那晚,你不也没睡?”
执渊:“……”
过了一久,他才想起什么,干巴巴的回敬道:“大半夜的,你买的是哪门子的药?”
“哦,这个啊,我作为灵兽,有日行千里的能力,主人用的药难寻,去找熟人拿的。”
他没仔细说那熟人是谁,执渊也没有那个心思关心,于是在三两句的问候之后,一人一兽又陷入了沉默——主要是执渊性本如此,任谁和他待在一处,都能被冻死。
***
晨珈醒来时,发现念念已经洗漱穿戴好,正坐在梳妆台前拉着辫子玩。
念念那种率真可爱的性格没有人会不喜欢,晨珈认为自己是大姐姐,该多多照顾这个小姑娘些,起身时还没有睡醒,就下意识的问:“怎么醒那么早?是外面睡不习惯吗?”
念念动作顿了顿:“啊?没有啊,只是想着先把茶点备好,去看看主人。”
晨珈略有些忧虑的看了念念一眼,穿上靴子没有多话,念念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一喜,拿起桌子上的糕点,就匆匆去了隔壁。
天光熹微,小院没有锁上多久的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老人,伛偻着背,拄着长树枝,走起路来摇摇欲坠,搞得谛听下意识的拉了他一把,怕他跌倒。
执渊也淡淡的瞥了那老者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他跨过门槛,就大步流星朝着客房的方向去。
却不料还没有上楼,就看见端着食盒的念念推开房门,那熟悉至极的咳嗽声从门中溢出来,忆柯已经起身,坐在窗边烹着小茶,水雾氤氲,墨色长发绑着紫色飘带,风从窗口溜进去,发丝浮动在鎏金的天光中,看呆了才出来的兄妹二人。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下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执渊见她动了,非常别扭的侧开脸,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忆柯微哂,扶着窗沿起身,念念用木盘装了热腾腾的茶壶和两个杯盏,随着自家主人缓缓从木质的楼梯上下来,停在楼口。
过了一夜,忆柯的精神还不是很足,不过烧倒是退了,她悠悠然站在台阶上,对院子里的执渊说:“我看你嘴唇发干,想必是渴了,客栈的东西你不放心,这套杯盏是从煌筌带着的,放心喝。”
执渊还没有说话,晨羽就有些看不下去了,颇为不自然的清了清嗓。
忆柯眼波一转,看向晨羽,半靠在楼梯扶手上,问:“怎么?晨公子也渴了么?那可不巧了,这边只带了两个杯子。”
晨羽:“……”
他环顾四周,看看犹自放着冷气的“童纠”,又看看缩在旁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的谛听,一脸莫名:
大清早的,他招谁惹谁了?
只见忆柯如玉的指尖把玩着其中一个杯盏,随后提起茶壶,把两盏茶都添满了,当着执渊的面,小口小口的品鉴着手中的那一杯。
……说实话,折腾了两天,执渊确实是很想找点东西解渴。
更何况昨夜那波光粼粼的河水就在面前,但他看见里面的泥沙和水草,那水就怎么都入不了口了,也就勉强能清洗一下头发和衣物。
所以说,出门在外,在没有钱的情况下,过度的洁癖只会是苦了自己。
执渊绝望的想着。
脸上却不曾显露半分,他上前几步,骤然靠近那人,连忆柯都对他这个反应始料不及,愣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这位……别扭的残魂,灵活的绕开念念,长腿一伸,几步就上了楼,径自回到了他……和晨羽的房间,房门重重一关,自闭去了。
忆柯无声的笑了,侧眸看着那面关起来的房门,不疾不徐的理了理衣袖,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见“噗通”一声,方才开门的老人倒在架子边,浑身上下抽搐不停,白色沫子从口角处滚出来。
兄妹两人一愣,晨羽把剑递给晨珈,不由分说的蹲在那老者旁边,把老者侧卧,解开腰间绑带露出里面的肌肤,随后从怀中取出针灸,小心翼翼的插在人中,百会,鸠尾,涌泉各大要穴处,晨珈拿了客栈的毯子来,晨羽微微抬起老者的头,把毯子垫在他的身下,再配合着清熙山独特的手法按摩,按到了太阳高照,老者的症状才堪堪稳住,睡着了。
谛听把老者背到屋内,晨羽忙出了一身汗,正用晨珈洗好的帕子擦着额头,念念站在谛听旁边,侧过头对谛听说:“这清熙双露平时看着呆,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忆柯不轻不重的看了眼念念,吓得念念连忙低下头,从桌案上取了配好的药,留下一句:“主子我去熬药。”就跑出去了。
谛听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客栈里行动,也跟着出去了。
直到这时,昨晚接待他们的孕妇才从屋里出来,她依旧是那身粗布麻衣,在看见老者时一惊,忙问:“爹你怎么了?怎么又犯病了?”
晨羽敲着桌子叹了声,晨珈更是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狠狠瞪了眼桂婴:“他现在没事了,只是要好好休息。”
桂婴的反应却是十足十的真情实意,她抹了把急出来的泪水,饶有心悸的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到这一幕,就连忆柯也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随后又浅浅一笑,问:“桂娘子不是说此处还有个叫小璐的帮衬着吗?”她煞有介事的看眼周围:“怎么这快到午饭了,还不见人呢?”
桂婴一愣,目光有些闪躲,在忆柯的注视下,她终归是编不出什么太过敷衍的言语来,只能半真半假的说:“昨夜落锁的时候小璐已经睡下了,我这……怀着孩子,总是有些嗜睡,这才起来,怎么了?小璐她没有在厨房烧菜么?”
忆柯嗤笑一声,深深的看了眼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远处谛听和念念在院子里打闹着,她瞥了眼却没管,径自上楼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不算浓烈的责备从她的身上显露出来,便衬得那背影和执渊很像,都是如出一辙的孤寂。
桂婴森森的盯着她,要是仔细看的话,她是很不服气的,在垂眸看见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时,却又是柔和安宁的,她感受着自己身体里另一个小生命,想着孩子他爹的模样,便是再难也都值得了。
从她的角度当然不会看见,忆柯的大氅下面,挂着一个袋子,那个袋子她应该很熟悉的,正是她亲手做好,送给猗露的乾坤袋。
里面装着阿沓的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