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供销社里人来人往,买油盐酱醋的,扯布料的,络绎不绝。
无数人注意到了那个被特殊对待的玻璃柜台,也看到了那个惊人的标价。
“十块钱一块肥皂?抢钱啊!”
“疯了吧!这肥皂是金子做的?”
嘲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但越是这样,那块肥皂在众人眼中就越是神秘。
终于,镇上罐头厂厂长的老婆,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穿着呢子大衣的女人,在柜台前停下了脚步。
她平时用的,都是两块五一瓶的“友谊”雪花膏,自诩是镇上最讲究的女人。
“李主任,你这肥皂,真有那么神?”
李卫民等的就是她!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打开柜台,将那块作为样品的肥皂递过去:“嫂子,您闻闻这味儿,再看这料子。我不多说,您要信得过我,拿一块回去试试。要是没效果,您砸我李卫民的牌子!”
厂长老婆将信将疑地闻了闻,那股清新的、从未闻过的香味让她眼睛一亮。
她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拍在柜台上。
“好!我就信你一回!”
第一笔生意,成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时间就传遍了红旗镇所有“体面人”的圈子。
当厂长老婆在单位澡堂里,用那块肥皂令周围所有女工的毛巾都变得柔软清香,让自己的皮肤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时,整个罐头厂的女工都疯了!
下午,供销社的门槛快被踏破了。
“李主任,给我来一块!”
“我也要!我男人刚发了工资!”
“李主任,给我留一块啊,我回家拿钱!”
不到一个小时,剩下的十九块肥皂,被一抢而空。
没抢到的人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抢到的人,则像是捧着金元宝,脸上满是炫耀和得意。
李卫民站在柜台后,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和账本上那两百块的巨款,手都在抖。
他成功了!陈昂那个看似天方夜谭的“奢侈品”理论,竟然真的成功了!
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傍晚,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竟然开进了红旗镇,停在了供销社门口。这可是县领导的专车!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妇女,在司机的陪同下,径直找到了李卫民。
“你就是李主任?我听我们家老张的司机说,你们这儿有一种特效香皂?”女人的语气很平淡,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压得李卫民几乎喘不过气。
县长夫人!
李卫民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点头哈腰,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首长夫人,实在对不住,今天刚到的一批货,全卖光了……”
看到县长夫人脸上闪过失望,李卫民心里一急,立刻补充道:“不过您放心!我已经联系了南方的渠道商!下一批货,后天!后天就到!我亲自给您留五块,不,十块!给您送到府上去!”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县长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伏尔加”轿车绝尘而去,李卫民激动得浑身颤栗。
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仅是赚到了钱,更是搭上了通天的线!他在县领导面前,狠狠地露了一次大脸!
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
陈昂!
那个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少年!
李卫民揣着一百块的利润分红,连夜赶往陈家村。
他现在看陈昂,已经不是看一个合作伙伴,而是在看一尊活财神!
然而,就在红旗镇因为一块肥皂而陷入狂欢时。
距离红旗镇三十里外的青阳县城,国营青阳日化厂的厂长办公室里,气氛却是一片冰冷。
厂长孙建业,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用力地拍着桌子,面前的搪瓷缸子震得嗡嗡作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指着销售科长,唾沫星子横飞,“我们厂的‘灯塔’牌香皂,一个月在红旗镇卖不掉三十块!人家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牌子,一天卖了二十块,还是十块钱一块的天价!”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销售科长擦着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厂长,我打听了,那肥皂效果确实……邪乎得很。咱们得派人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来头。”
孙建业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狠厉。
“去!派两个最机灵的人去!”他斩钉截铁地命令道,“给我查!查清楚那个供销社主任李卫民,更要查清楚他背后的供货人!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夜,深了。
陈家小院里,李卫民的脚步声像战鼓一样,又急又重,打破了村庄的沉寂。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来的。“陈昂!小同志!开门!”
他顾不上礼数,直接拍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昂站在门后,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表情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他身后,陈建国和张桂兰一脸惊魂未定,显然还没从白天那一百块钱的冲击和晚上陈二狗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李卫民一脚踏进院子,反手就把门关严实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一把塞到陈昂手里,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像是烧开的水:“兄弟!我的好兄弟!成了!全卖光了!这是下批的定金!”
一百块!
又是整整一百块钱!
张桂兰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被陈建国一把扶住。
他们夫妻俩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这两天,这钱就像大水一样往家里灌,带来的不是止是喜悦,还有恐慌。
陈昂掂了掂手里的钱,没有看,只是将目光投向李卫民那张亢奋到扭曲的脸。
“李主任,这只是开始。”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李卫民一半的火焰。他愣愣地看着陈昂,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冷静得可怕。
李卫民咽了口唾沫,将今天下午那辆黑色伏尔加轿车和县长夫人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小同志,你那肥皂,不,那不是肥皂,那是敲开上层圈子大门的金砖!县长夫人都亲自来问了!下一批货,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你可以加!”
他以为陈昂会欣喜若狂,会立刻答应。
可陈昂只是沉默,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深邃得让人心慌。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从火热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