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永宁县衙大堂。
原本象征着威严与秩序的大堂,此刻却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审判场与救济中心。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劣质脂粉味(一些被解救的沈家婢女)以及浓重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堂正中,赵行简端坐主位,不怒自威。代县令和几名侥幸未被沈家彻底腐蚀的属官如同鹌鹑般缩在两侧下首,大气不敢出。堂下黑压压跪满了人:有往日趾高气扬、如今面如死灰的沈府大管事、账房先生;有与沈家勾结、欺行霸市、手上沾满矿工鲜血的衙役班头和地痞头目;更多的是从被查封的沈家矿场、别院中解救出来的、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身上带着新旧伤痕的矿工和奴仆。哭泣声、哀求声、愤怒的控诉声、衙役维持秩序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阿贵穿着一身不太合体但干净利落的短打衣衫,虽然依旧拄着拐杖,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他被推举为矿工代表,站在靠近大堂前方的一侧。他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听着身后兄弟们压抑的哭声和愤怒的低吼,看着堂上那些曾经视他们如草芥的“老爷”们如今瑟瑟发抖的模样,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锐利如刀,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一种沉甸甸的、要为兄弟们争出一条活路的决心。
赵行简耐心地听着书吏高声宣读着一项项查实的沈家罪状:私设刑堂、草菅人命、压榨矿工、制造矿难掩盖真相、行贿官员、侵占田产、勾结妖道、残害生灵、祸乱地脉……每念出一条,堂下便是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矿工奴仆们更加悲愤的哭泣。代县令等人则汗如雨下,头埋得更低。
终于,书吏念毕。赵行简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人证物证俱在,沈万山、沈玉麟父子,罪孽滔天,罄竹难书!虽已伏诛,然其罪不容诛!今判:抄没沈家于永宁及两浙东路所有产业、田庄、商铺、宅邸、矿场!其名下浮财,尽数充公!其嫡系亲族,凡有参与或包庇上述罪行者,无论亲疏,一律锁拿,依律严惩,绝不姑息!从犯者,按罪责轻重,或流放,或苦役,或罚没家产!永宁,容不下这等吸食民脂民膏、戕害生灵的蠹虫!”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群,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尔等受沈家迫害多年,骨肉分离,饱受摧残,乃至家破人亡者,不胜枚举!朝廷有负于尔等!本官,亦代朝廷,向尔等告罪!”他竟然微微欠身。
堂下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多少年的冤屈、痛苦、绝望,仿佛在这一声“告罪”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赵行简直起身,继续道:“本官已下令,从抄没的沈家资产中,优先拨付纹银五万两!一者,补偿尔等历年所欠工钱、汤药费、伤残抚恤!二者,发放路费,若有愿归乡与亲人团聚者,官府出具文书,助其返乡!三者,若有愿留在永宁,重谋生路者,官府将划拨城西荒地,助其搭建屋舍,分发农具粮种,或由官府出面,将收归之矿场重新招投标,务必订立契书,保障矿工工钱、安全,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沈家’!凡愿留者,皆可登记,官府将统一安置,助其安身立命!”
“青天大老爷啊!”
“谢赵大人!谢青天大老爷!”
“爹!娘!你们听到了吗?狗日的沈家完了!我们有活路了!”阿贵带头,众多矿工齐声高呼,声音带着哽咽和重获新生的激动。
【赵大人威武!判得好!抄家!抚恤!安置!一条龙!】——正义使者。
【阿贵哥站起来了!矿工兄弟的代言人!】——午夜凶0。
【(李教授):快刀斩乱麻,收拢人心,稳固统治。赵行简此乃老成谋国之举。永宁百废待兴,亦是其施展抱负之机。】——民俗学李教授点评。
处理完冗长的审判和安置事宜,赵行简在驿馆书房单独召见了张玄。
书房内茶香袅袅,驱散了几分连日的血腥与肃杀。
“玄师,请坐。”赵行简亲自为张玄斟茶,态度比之前更加亲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此番永宁之劫,若非玄师洞察先机,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青阳、永宁两案,玄师居功至伟!本官已具表上奏,为玄师请功!朝廷必有厚赏!”
张玄端起茶杯,神色平静:“大人言重了。张某不过适逢其会,尽了本分。除魔卫道,护佑生民,本就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他心中清楚,朝廷的“厚赏”往往意味着更深的漩涡。他只想远离庙堂,追寻玉佩和系统提示的线索,探寻这世界的玄奥。
赵行简似乎看穿了张玄的心思,微微一笑,也不强求:“玄师高义,本官佩服。然玄师一身惊世本领,若就此埋没,实乃朝廷之憾,百姓之失。”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不知玄师……对那‘镇幽玄鉴’与‘幽玄寒玉’融合后的玉佩,可有所得?此物关系重大,临安行在,恐已有高人感应。”
张玄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此物来历神秘,张某也只是略窥皮毛。只知其有安魂定魄、明鉴阴阳之效。至于其他玄妙,尚在参悟之中。”
赵行简点点头,不再追问玉佩,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郑重地推到张玄面前:“朝廷的封赏旨意尚在途中。此乃本官以提点刑狱司走马承受之权,先行签发的文书。擢升张玄,为‘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司特聘玄案顾问’,秩同七品!赐金牌一面,可便宜行事,遇官不拜,有临机专断之权!另,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良田百亩(位于青阳县)!”
公文旁边,是一面与之不同的沉甸甸、刻着“宪”字和复杂云纹的金牌,还有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地契。
【七品顾问!金牌!见官不拜!主播牛逼!体制内大佬了!】——玄学小萌新。
【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主播瞬间财务自由!可以躺平了!】——午夜凶0。
【‘玄案顾问’,此职前所未有!乃赵行简为笼络张玄量身定制!金牌权限极大,亦是一把双刃剑。厚赏背后,亦是枷锁。】——民俗学李教授一针见血。
张玄看着桌上的文书和财物,沉默了片刻。这权力和财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但他脑海中闪过的是义庄的腐朽,乱葬岗的死寂,五通庙的邪神,沈家矿工的累累白骨,以及芸娘那空茫的眼神和阿贵身上的伤疤。庙堂之高,非他所愿;江湖之远,方是归途。
他站起身,对着赵行简深深一揖:“大人厚爱,张某感激不尽。然张某闲云野鹤惯了,胸无大志,只愿踏遍山河,寻幽访秘,解一方百姓之困厄。这官职厚禄,恐难胜任,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赵行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了然。他凝视张玄片刻,缓缓道:“玄师心志高洁,本官早有所料。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收起那份公文和金牌,却将银票和地契推了过去,“但这赏赐,乃朝廷与本官一片心意,更是玄师应得之物。行走世间,无财帛傍身,寸步难行。玄师万勿推辞。”
这一次,张玄没有矫情,谁会和钱过不去?他收起银票和地契:“如此,多谢大人。”
“玄师接下来欲往何处?”赵行简问道。
“尚无定所。或许,先回青阳看看。”张玄道。他需要时间消化所得,研究玉佩,也需安顿一下青阳那名义上的“家”。
赵行简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玄师,永宁一案,看似了结。但沈家背后那妖道来自何方?其邪术传承何处?那‘玄阴玉心’、‘子玉’之秘,是否仅此一家?临安城的水,比这永宁更深、更浑。玄师身怀异宝,前路……未必平坦。若有难处,仍可持我之前交于你的宪牌,至任何一处提刑司衙门寻我消息。”
张玄点头:“谢大人提醒,张某省得。”
离开书房时,张玄在回廊遇到了芸娘和阿贵。芸娘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不再空茫,多了几分沉静。阿贵拄着拐杖,身上的绷带还没拆,但精神头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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