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命门碑上流淌了一夜,楚无极的袖中卦盘始终震得掌心发麻。
第二日辰时三刻,天机阁演卦室的青铜灯树噼啪爆了朵灯花。
楚无极捏着龟甲的手突然一抖,龟甲当啷坠地,在青砖上滚出半圈——卦象里的坎位竟泛着妖异的血光。
他俯身去捡,眼前忽然泛起重影。
燃烧的皇城在视网膜上炸开。
朱漆城门被巨力撞开,穿玄铁重甲的士兵如潮水涌进,甲叶上的纹路不是大虞的云纹,倒像是某种扭曲的锁链。
为首将领的面甲掀开,露出张与陆玄冥一模一样的脸。
咳!楚无极踉跄撞翻案几,罗盘骨碌碌滚到脚边。
他扶着桌沿喘气,额角的冷汗浸透发缕——这幻象比昨夜更清晰,连士兵甲胄碰撞的脆响都在耳边炸响。
罗盘突然剧烈震颤,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地钉死在命门碑方向。
阁主!门外传来影卫的急报,陆公子到了。
陆玄冥掀帘进来时,正看见楚无极弯腰捡罗盘,素白袖口沾着案几翻倒的朱砂。
他指尖叩了叩门框:卦盘震了整夜?
楚无极直起身,眼底青黑:昨夜幻象里的士兵,甲胄纹路与残片上的轮回锁一模一样。他将罗盘推过去,方才推演,坎位应水,却现血光,指向命门碑。
陆玄冥的指节抵着下颌,目光落在窗外那座泛着幽蓝的石碑上。
北境那个自己插入短刀的画面突然闪回,他喉间滚动:命门碑在引动什么。
林晚晴呢?
副阁主带影卫去了寒霜关。楚无极顿了顿,那处有座前朝古墓,我前日夜观星象,发现虚宿移位,星芒正罩在古墓上方。
陆玄冥眉峰微挑:好个未雨绸缪。他转身时广袖带起风,扫得案上卦纸哗啦作响,等她回来,立刻拿拓本给我看。
林晚晴是在第三日寅时回来的。
她裹着沾雪的斗篷冲进密室,发间银簪结了层薄霜。那古墓封着三重机关。她解下背上的檀木匣,指腹擦过匣上冻硬的血渍,最后一重是毒雾,我用冰魄丹逼退的。
楚无极的手刚触到匣盖,便被陆玄冥按住。我来。
拓本展开时,满室寒气骤凝。
泛黄的绢帛上,用朱砂描着扭曲的符文,最下方一行小字让陆玄冥瞳孔微缩——张怀义八月十五夜毒杀禁军,嫁祸天机阁;陆氏庶子借势翻局,布九境棋。
这不是推演。楚无极的声音发紧,是记录。他指尖抚过陆氏庶子四字,上个月我才算出张怀义的毒计,这拓本却写于十年前。
陆玄冥突然攥紧拓本边缘,绢帛发出刺啦轻响。你早知道。他抬眼时眸底像淬了冰,从北境那个我出现,从命门碑开始异动,你早知道会有今日。
楚无极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我只看到可能性。他解下玉佩抛过去,就像这东西,我在古墓暗格里找到的。
陆玄冥接住玉佩的瞬间如遭雷击——羊脂玉上玄冥二字,与他贴身佩戴的那枚,连刻痕深浅都分毫不差。
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在醉梦楼的烟花里。楚无极扯了扯嘴角,那时我算到,这天下会有两个陆玄冥。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走命定之路,一个破宿命之局。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影卫的声音穿透窗纸:陛下急召天机阁主入宫,问雁鸣关战事!
金銮殿的蟠龙柱投下阴影时,楚无极正跪在御案前。
皇帝将茶盏推过去:先生说调龙骧军守雁鸣关,用那个被贬的老将?
李镇北虽五年前兵败,但他熟悉北狄战术。楚无极叩首,龙骧军甲厚刃利,正适合雁鸣关的狭道。
胡闹!左相拍案而起,李镇北丧师辱国,怎可再用?
龙骧军是京城卫戍,调去边疆万一...
左相说的是。陆玄冥摇着折扇从殿角转出,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发间别着支翡翠簪,只是北狄先锋已到雁鸣关百里外,若不用李镇北,难道用左相府上那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公子?
殿内一片抽气声。
左相的脸涨成猪肝色,刚要发作,皇帝已拍板:准了。
楚先生,你替朕拟旨。
三日后战报传来时,陆玄冥正在醉梦楼听曲。
苏玉儿捧着茶盏进来,眼尾带着笑:雁鸣关捷报,李镇北用滚木雷石砸退北狄先锋,龙骧军的重盾队守住了隘口。
知道了。陆玄冥端起茶盏,目光落在案头拼合的命门残片上——两个残片严丝合缝,拼成幅地图,九个红点标着九境关键,最亮的那个正对着醉梦楼。
旁边的小字被烛火映得发亮:玄冥重生,命门重启。
一更天的雪下得急。
陆玄冥独自上了顶楼,积雪在瓦上堆成薄毯。
他望着远处天机阁的方向,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原来我布的不是局,是他说的可能性。
阁主!楼下传来影卫的惊呼,命门碑的光变了!
陆玄冥转身时,看见天机阁方向腾起幽蓝光芒,像一条直通天际的锁链。
他摸向腰间玉佩,隔着布料都能触到那抹温热——与楚无极给的那枚,正在同时发烫。
同一时刻,楚无极站在观星台的青砖上。
他仰着头,手中星图被风卷得哗啦作响。
紫微垣的主星正缓缓偏移,原本应在中央的帝星,竟朝着西北方滑出三寸。
这不可能......他喃喃着,袖中卦盘突然迸裂,龟甲碎片落在星图上,正好盖住紫微二字。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观星台的雕栏玉砌。
楚无极望着偏移的星轨,忽然想起拓本最后那句被他刻意忽略的话——当紫微离位,宿命之人,终要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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