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时间，是短暂而又漫长的十分钟。
云海一中的篮球场，被一种泾渭分明、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气场分割开来。
校队休息区，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陈虎和他的队员们，没有一个人坐着。
他们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这不是体能的消耗，而是精神被反复拉扯、直至濒临崩溃的疲惫。
他们的每一次战术配合，都像一记重拳，打在了玄学的棉花上。
他们的每一次志在必得的投篮，都成了对方神仙球的背景板。
这种无力感，比被人正面碾压，还要折磨百倍。
陈虎猩红的眼睛，像一头困兽，死死地、跨越整个球场，锁定着另一端的身影。
那里，废柴联盟的画风，则截然不同。
王浩、胖子张山和两个眼镜侠，四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他们那不合身的衣服，体力早已透支。
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梦似幻的亢奋。
赢了？我们竟然领先了？
这比让他们相信母猪会上树，还要魔幻。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他们那唯一的、真正的神身上。
而他们伟大的神，此刻正拧开那瓶由校花亲手递来的矿泉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阳光下，少年滚动的喉结，汗水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第一次沾染上了一丝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林若雪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看到这一幕，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白皙的脸颊也悄然飞上一抹绯红。
“战……战哥……”
王浩终于鼓起勇气，凑了上去，声音都在发颤，“下半场……咱们……还那么打吗？”
他口中的那么打，指的是那种完全依赖玄学、闭着眼睛往战哥身上扔球的、匪夷所思的打法。
萧战将空水瓶随手向后一抛，那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十米开外的垃圾桶。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四个已经快要站不稳的队友，脸上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终于收敛了几分。
“玩够了。”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命令，清晰地传入四人耳中。
“接下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脚下的球场。
“把球给我，然后，看戏就行了。”
“哔——”
下半场开始的哨声，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球权交换，轮到校队进攻。
憋了半场邪火的陈虎，如同出笼的猛虎，一开场就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
他不再单打独斗，而是用一个漂亮的交叉步突破，吸引了防守后，瞬间将球分给了无人看守的得分后卫。
一套行云流水的配合。
“唰！”
篮球应声入网。
37:36，校队反超一分！
“好球！”
“虎哥威武！”
压抑了半场的助威声，瞬间重新燃起。陈虎重重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对着萧战的方向，投去一个轻蔑的、充满了挑衅的眼神。
在他看来，上半场的玄学，到此为止了。
运气，不可能永远站在你那边。下半场，就是绝对实力碾压的开始！
废柴联盟发球。
王浩按照指示，将球传给了刚刚走过中线的萧战。
就在球传到萧战手中的那一刹那。
整个球场的气氛，变了。
陈虎一声令下，校队两名以防守见长的球员，如同两只蓄势已久的猎犬，瞬间扑了上去，一左一右，将萧战死死地夹在了中间！
“锁死他！别让他出手！”
陈虎大吼，这是他中场休息时定下的唯一战术——用最强硬的身体对抗，掐死一切侥幸的可能！
然而，他们想象中惊慌失措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就在那两人即将完成合围的瞬间，萧战……动了。
之前那个总是懒洋洋、站着都像快要睡着的少年，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另一个灵魂。
他那略微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彻底睁开。
当那双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瞳眸真正亮起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山海倒灌，瞬间笼罩了整个球场！
他甚至没有做一个假动作。
只是一个简单的、向左侧的变向运球。
可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的脚下，却变成了一种近乎于道的艺术。
他的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身体的晃动幅度微小到了极致，却又在最完美的时机，卡住了两名防守队员重心切换的那个零点零几秒的空隙。
在全场所有人的眼中，出现了一副足以颠覆他们物理认知的画面。
萧战的身体，像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就那么直直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从两名防守队员之间那道看似根本不存在的缝隙中，一穿而过。
没有碰撞。
没有拉扯。
那两名防守队员，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就因为惯性，狼狈地撞在了一起。
“什么？！”陈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场一片死寂！
过了半场，萧战依旧不紧不慢地运着球。
陈虎回过神来，咬碎钢牙，亲自顶了上去！
他张开双臂，放低重心，用自己那堪比成年棕熊的强壮身体，死死地挡在了萧战面前！
他要用最纯粹的力量，告诉这个乡巴佬，什么叫不可逾越的壁垒！
萧战看着他，那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
那不是戏谑，也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神祇俯瞰着胆敢挑衅自己的凡人时，那种好吧，就让你见识一下的、冷漠的恩赐。
下一秒。
萧战，起跳了。
他不是在罚球线，也不是在三秒区。而是在距离三分线还有足足一步远的地方，迎着陈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拔地而起！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仓促的、不合理的强行出手。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萧战的身体，在空中，违反了地心引力。
他没有下落。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托着他，让他在空中，出现了长达一秒的、近乎停滞的滑翔！
在这匪夷所思的滞空时间里，他甚至还从容地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然后，在陈虎那张已经由愤怒转为惊骇的脸庞注视下，将球，轻轻地、柔和地，拨了出去。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无比完美的弧线。
“唰——————”
篮网翻起，发出一声天堂般悦耳的声响。
空心入网！
38:37。
比分，再次反超。
如果说，上半场的进球，带来的是哄笑与惊奇。
那么这一个球，带来的，就是深入骨髓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之前的什么幸运，什么意外……全都是假的！
那只是这头苏醒的雄狮，在陪一群兔子，玩一场他觉得有趣的游戏而已。
现在，游戏结束了。
而真正的……屠杀，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整个篮球场，彻底沦为了萧战一个人的舞台，一场华丽而残忍的个人秀。
他开始奔跑。
那不是跑，那是瞬移。
人们只能看到一道残影，在球场的两端来回闪现。
校队每一次艰难的组织，都会被他那神出鬼没的手，轻易断掉。他仿佛能预知未来，总能出现在传球路线上最致命的那个点。
他的弹跳，不再是运动，而是飞行。他能从罚球线起跳，在空中漫步，然后将球以一个最羞辱人的方式，轻轻放进篮筐。
他的每一次投篮，无论是在任何角度，任何距离，面对任何强度的防守，其最终结果，只有一个。
唰！唰！唰！
篮球入网的声音，变成了这场个人演奏会中，唯一的主旋律。
冰冷，精准，绝望。
40分……50分……60分……
记分牌上的数字，疯狂地跳动着。
而校队的分数，则被死死地钉在了37分，再也未能前进分毫。
王浩、张山他们四个，已经完全呆滞了。
他们站在场上，唯一的作用，就是捡起被对手投失的球，然后，恭敬地、如同上供一般，交到那个在球场上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手里。
他们不是在打球，他们是在……朝圣！
看台上的林若雪，那只一直攥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她张着樱桃小嘴，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那道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无人可挡的身影。
原来……这才是他。
这才是，爷爷口中那个，不能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感受的人。
操场边缘，那棵老树下。
啪嗒。
一声轻响，楚河手里的紫砂酒葫芦，滑落在地，酒水淌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里面写满了狂热和不可思议。
“这不是技巧……这不是体能……”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
“以势驭球，万法归一……他不是在打篮球，他是在用自己的道，来解释篮球……疯子……真是个……前无古人的疯子……”
球场上，陈虎，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技术、经验，在萧战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到最后，他甚至放弃了防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神明一般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用最简单也最残暴的方式，将他的一切尊严与骄傲，碾得粉碎。
“哔———”
终于，比赛结束的哨声，如同一道赦免令，响彻全场。
萧战在哨声响起的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微微喘着气，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像是刚刚做完一套广播体操的、微不足道的疲惫。
而他身后的记分牌上，那个鲜红的数字，将永远烙印在今天在场所有人的记忆里。
125:37。
一场惨绝人寰的，单方面的屠杀。
萧战随手将球抛给已经傻掉的裁判老师，没有去看任何一个对手，也没有去享受观众的欢呼。
他只是转过身，迈着那副悠闲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场边的某个方向走去。
全场数千道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最终，他停在了林若雪的面前，那张清冷绝美的俏脸，此刻正因为激动和震撼，而泛着动人的红晕。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
萧战看着她，嘴角第一次，咧开了一抹真正的、带着少年气的、干净的弧度。
“有点渴。”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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