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
距离那个暴雨倾盆、空间崩塌、如同地狱洞开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云城的天空难得放晴，夕阳的余晖给西郊这片巨大的、被严密封锁的天坑废墟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警戒线拉出去几公里远，印着“烛龙”和“灵安局”联合标志的隔离墙高高耸立，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穿着黑色制服、胸口别着特殊徽章（一个抽象的大脑轮廓被柔和光晕环绕）的灵安局特勤人员，如同沉默的雕塑，把守着每一个入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微弱能量残留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废墟内部，大型工程机械的轰鸣声低沉而持续。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那些焦黑的、带有空间撕裂痕迹的残骸，将一块块可能蕴含危险能量或信息的碎片装入特制的铅封容器。整个场面庞大、冰冷、高效，带着一种战后清理战场的肃杀感。
但真正的“清理”，才刚刚开始。
警戒圈外围，临时搭建的白色充气帐篷连成一片，这里是“灵安局现场记忆管理处置中心”。刺眼的白炽灯将帐篷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消毒水味更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清洁”气息。帐篷内整齐排列着几十张简易折叠椅，此刻坐满了人。
他们大多穿着附近工地的工装、附近村庄的便服，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睡衣、神情恍惚的附近居民。这些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茫然、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残留。他们是当晚在附近区域、有可能目击到“异常现象”（空间入口开启时的扭曲光效、巨大能量波动引发的局部地震感、甚至可能远远瞥见深渊凶物的轮廓或空间崩塌的闪光）的普通民众，以及第一批赶到现场但尚未深入核心区域的基层巡警和消防员。
此刻，他们都像是流水线上的零件，等待着“加工”。
帐篷最前方，一个穿着灵安局深灰色制服、面容刻板如同大理石、眼神没有任何温度的中年男人（现场负责人，代号“灰鸦”）正对着麦克风，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帐篷里回荡，平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各位市民、各位同仁，我是云城灵安局现场指挥，代号‘灰鸦’。鉴于西郊区域日前发生的高强度、不明能量污染源泄露及次生地质灾害事件，为确保公众心理健康与社会秩序稳定，防止恐慌情绪蔓延及不实信息传播，现依据《国家紧急状态信息管控条例》及《精神卫生安全保护法》特别条款，对所有可能接触异常信息的人员，进行必要的心理干预与信息模糊化处理。”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将一场惊心动魄的超自然灾难，轻描淡写地包装成了“地质灾害”和“能量污染”。
“这是标准流程，也是为你们好。”灰鸦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不安的脸，“接触超出认知范围的异常信息，会对精神造成不可逆的隐性损伤，诱发焦虑、恐惧、失眠甚至更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们的‘记忆模糊化’技术安全、无痛、高效，由总局最顶尖的‘心智壁垒’项目组提供支持。处理完成后，你们关于8月21日晚间的记忆将被合理修正为一场由地下管道爆炸引发的严重塌方事故。你们可能感受到的震动、看到的异常光芒，都将得到符合常识的科学解释。”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关怀”：“现在，请大家放松，配合我们的工作人员。这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时间。处理结束后，每人将获得一份‘烛龙-灵安联合保障基金’提供的精神抚慰金，并签署一份保密协议。记住，遗忘，有时是最大的保护。”
帐篷里一片压抑的沉默。有人不安地搓着手，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人敢大声质疑。烛龙和灵安局联合的权威，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巡警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他记得很清楚，那晚他冲在最前面，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扭曲的影子在崩塌的闪光中一闪而逝？那绝不是塌方！
“好了，现在按编号顺序，进入隔间。”灰鸦一挥手。
帐篷被分隔成十几个狭小的隔间，每个隔间门口都站着一名灵安局特勤，手里拿着一个银白色、类似理发店烫发帽的仪器，只是更加复杂精密，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感应触点，中心位置镶嵌着一枚散发着微弱乳白色光晕的水晶。仪器连接着后方一台不断发出低沉嗡鸣、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黑色主机——“心智壁垒”核心终端。
第一个被叫到号的是个穿着工装、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他紧张地走进隔间，在特勤人员示意下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放松，看着这个光点。”特勤的声音毫无波澜，将仪器戴在汉子头上，调整好位置，让中心的水晶正对着他的眉心。水晶的光芒微微增强。
嗡…仪器启动，细微的电流声响起。
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仪器屏幕上，代表他脑波活动的曲线开始剧烈波动、跳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特勤的手指在仪器侧面的触摸屏上快速操作。
“目标编号001，记忆锚点检索…定位8月21日晚20：30至21：30…关键词：光、震动、影子…异常片段锁定…开始覆盖写入…植入‘地下天然气管道连环爆炸’场景…修正能量波感知为‘爆炸冲击波’…修正视觉残留影像为‘飞溅的土石和火光’…修正听觉残留为‘爆炸轰鸣’…情绪标签覆盖：恐惧修正为‘后怕’，震撼修正为‘惊吓’…写入完成。记忆模糊化处理中…预计耗时120秒…”
屏幕上，那些剧烈波动的脑波曲线，在某种无形的力量干预下，被强行“抚平”，按照预设的模板开始重新编织。汉子空洞的眼神里，属于那晚真实的惊骇被一点点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爆炸事故”的、符合逻辑的后怕。
帐篷里其他等待的人，看着隔间里那顶发着光的“帽子”和汉子呆滞的表情，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遗忘被包装成保护，但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
灰鸦面无表情地巡视着，如同监工。他的通讯器突然震动，一个加密频道接入。
“灰鸦，目标区域‘残响’清理进度如何？”一个冷硬的电子合成音传来，是烛龙总部情报分析处。
“地表物理痕迹清理85%，能量残留净化持续进行，预计48小时内达标。‘记忆管理’正在进行中，覆盖范围已扩展至半径五公里所有可能接触者，首批处理37人，无异常抵抗。”灰鸦低声汇报，目光扫过那些隔间。
“很好。重点监控对象：当晚第一批抵达的基层警员编号PC775，消防员编号FD203。他们的位置相对靠前，可能残留较深视觉信息。处理强度上调一级，确保彻底‘洁净’。”
“明白。”灰鸦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那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巡警，以及另一个坐在前排、肌肉结实、眉头紧锁的消防员。“上调至B级模糊化，植入深度事故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倾向，合理化其可能存在的细节困惑。”
“另外，”合成音顿了顿，“‘巢穴’核心消散点附近，检测到极其微弱的异常空间褶皱残留，形态…类似某种未完成的‘卵’或‘茧’？分析组认为可能与深渊凶物体最终形态有关。现场是否有目击报告？”
灰鸦眼神一凝：“未完成形态？现场所有物理痕迹均指向深渊凶物体已被空间湮灭彻底摧毁。目前处理的目击者记忆，未发现相关描述。是否需要回溯深层潜意识？”
“不必。痕迹微弱，优先级低。标记归档即可。当前首要任务，是确保‘怨灵巢穴’事件在公众认知层面彻底闭环，定性为‘可控能量污染事故’及张子豪的‘英勇牺牲’。张氏集团对舆论引导的配合度很高，提供了大量‘感人素材’。不要节外生枝。”
“是。”灰鸦应道，心中却掠过一丝疑虑。未完成的“卵”或“茧”？这描述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但命令就是命令。
通话结束。灰鸦看向那个年轻巡警PC775，他已经被叫到号，正脚步僵硬地走向隔间，脸色苍白得像纸。B级模糊化…意味着更彻底的覆盖和更深的精神暗示植入，副作用是可能伴随长期头痛和噩梦。但为了“大局”，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就在此时！嗡——！！！灰鸦手腕上另一个加密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尖锐的警报震动！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色！一个坐标定位图一闪而过——定位点，赫然指向云城市中心，张氏集团总部大楼地下深处！同时附带一条来自烛龙云城分部内部某个隐秘信源的、仅有三个字的最高优先级加密文字信息：
“血清…动…了…”
血清？！高活性深渊血清？！
灰鸦瞳孔骤然收缩！磐石队长不惜与周正撕破脸也要保住的、那个濒死小女孩急需的东西？！在张氏总部地下？！
这消息如同惊雷！张镇岳一边在台面上扮演悲情父亲接受各方哀悼，一边在暗地里调动血清？他想干什么？是准备交易，还是…另有所图？这动作太快了！快到根本不符合常理！而且这个信源…是谁？竟然能穿透张氏严密的安保和灵安局自身的屏蔽网络，发出如此精准的警报？
“该死！”灰鸦低骂一声，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立刻转身，准备联系总部核实并上报这突发情况！这绝不是简单的善后能处理的了！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啊——！！！不！那是什么？！放开她！！”隔间里，猛地传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是那个正在接受B级模糊化处理的年轻巡警PC775！
只见他头上的仪器光芒疯狂乱闪！屏幕上原本被强行“抚平”的脑波曲线，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瞬间炸开！变得无比混乱、尖锐！代表植入记忆的绿色进度条疯狂闪烁，然后瞬间飙红、卡死！
PC775的身体在椅子上剧烈抽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双手死死抓着头上的仪器，仿佛在抗拒某种可怕的入侵！他的意识深处，被B级模糊化强行压制的深层记忆碎片，在外部剧变（灰鸦收到的警报引发的能量场细微波动？）和内部植入冲突的双重刺激下，竟然发生了恐怖的——反向泄露！
隔间内配备的脑波成像仪，原本是监控植入效果的，此刻捕捉到的画面，却让所有看到的人瞬间头皮炸裂！
屏幕上，不再是预设的“爆炸塌方”场景！而是极其模糊、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恐怖片段：一片扭曲蠕动的、蓝黑色符文构成的巨大肉茧…在空间崩塌的乱流中沉浮…一条冰冷的、由符文构成的锁链，从肉茧中射出…锁链尽头，贯穿了一个穿着残破作战服、昏迷不醒的年轻女人的胸口（凌霜！）…女人胸口蓝黑符文一闪，被光膜包裹…接着，画面剧烈抖动，视角似乎被强行拉远、下沉…一片冰冷、黑暗、布满粗大管道和闪烁应急灯的地下空间（张氏总部地下？）…一个巨大的、浸泡在幽绿色营养液中的柱形容器…容器里，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布满蓝黑纹路的人形轮廓…其胸口位置，一团暗红与蓝黑交织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光芒…
“滋啦——！！！”画面到此，伴随着PC775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仪器过载的爆鸣声，彻底中断！黑屏！
PC775瘫软在椅子上，彻底昏迷，仪器从他头上脱落，冒着青烟。
整个处置中心，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工作人员，包括那些等待处理的民众，全都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刚才那是什么？！怪物？人体实验？！
灰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那台冒烟的黑屏仪器，又猛地看向通讯器上那条“血清…动…了…”的信息和闪过的坐标，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记忆模糊化…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如此彻底、如此恐怖！反向泄露出的画面…那个容器里的人形…暗红与蓝黑交织的搏动光芒…难道…是张子豪？！他没死？！还是说…变成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而凌霜…被那锁链带去了张氏地下？！
张镇岳！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
“封锁现场！所有人！立刻！马上！进行A级记忆清除！重复！A级！最高强度！目标：清除刚才所有视觉及听觉信息！立刻执行！”灰鸦对着通讯器，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他苦心维持的“善后”局面，在这一刻，被一个失控的巡警和一条神秘的警报，撕得粉碎！
更大的风暴，伴随着这声失控的惨叫和泄露的恐怖画面，如同挣脱牢笼的恶兽，在云城的暮色中，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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