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七侠镇的青石板街道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气。
沈知夏的卤味摊子第一个冒起了热气,她熟练地将一口硕大的铁锅从板车上搬下,动作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那锅底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旁边早起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她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脑海里全是昨天阿牛被扔进河里时那怨毒的眼神,还有李四娘那帮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模样。
七侠镇虽小,人心却似深井,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她身侧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锅沿的另一侧,轻而易举地将那口足有百斤重的大锅提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早就支好的炉灶上。
“锅很重,下次等我。”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知夏回头,正对上林闲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身形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让他身上那股与小镇格格不入的气质愈发明显。
“你、你不是说让你早点来帮忙搬锅吗?怎么自己就先……”沈知夏的脸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但更多的却是心安。
林闲没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始帮她摆开折叠桌椅,动作不快,却有条不紊,仿佛做过千百遍。
沈知夏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那句“你小心点,阿牛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给咽了回去。
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这个男人,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默默地从食盒里取出昨晚连夜做好的卤味,其中一小碟,是特意用新寻的香料卤制的猪耳,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她将碟子推到林闲面前,低声道:“尝尝,给你留的。”
林闲的目光落在碟子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神情专注,仿佛在品鉴什么绝世珍馐。
沈知夏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比等待食客评价还要紧张。
“香料的层次,比昨天更分明了。”林闲放下筷子,给出了评价,“只是火候还差了一丝,收汁略早,失了一分醇厚。”
一句话,精准地说出了她昨晚复盘时自己都没完全想明白的症结所在。
沈知夏愣住了,她自问在卤味一道上颇有天赋,寻常厨子都未必能尝出这细微的差别,他一个只喝茶的,怎么会……
她看着林闲,越发觉得他像一个谜,一个被浓雾包裹的深渊。
你以为看清了一角,往前一步,却发现眼前依旧是望不尽的迷雾。
林闲仿佛没看到她的惊愕,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茶摊前,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朝阳升起,小镇开始苏醒,人声鼎沸起来。
与此同时,镇东头的“黑虎武馆”内,鼻青脸肿的阿牛正将一袋沉甸甸的铜钱放在桌上,推到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面前。
“陈教头,就是这小子!一个外地来的茶贩子,在西街头摆摊,昨天让我在全镇人面前丢尽了脸!”阿牛咬牙切齿,眼中满是屈辱和怨恨,“您是咱们七侠镇的第一高手,一手黑虎拳打遍周边无敌手,只要您肯出手,帮我废了他两条腿,这些钱就全是您的!”
被称作陈教头的壮汉,名叫陈虎,曾是边军的伙头兵,学过几手粗浅的战场杀伐之术,退役后回到七侠镇,开了这家武馆,专门教些半大孩子强身健体,在镇上算是一霸。
他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一个茶贩子?竟敢在七侠镇撒野?”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你放心,今天太阳落山前,我保证让他跪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阿牛大喜过望:“多谢陈教头!我等您好消息!”
他仿佛已经看到林闲被打断手脚,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场景,心中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意。
另一边,西街头的算命摊子上,刘半仙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昨天他被林闲那句“天凉了,小心感冒”怼回来后,越想越不对劲。
那句话看似寻常,可配上林闲当时古井无波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的漠视,仿佛巨龙俯瞰蝼蚁,根本懒得与你计较。
他不信邪,方才趁着人多,偷偷对着林闲的茶摊起了一卦。
可卦象一成,他眼前竟是一片混沌,仿佛窥探的是一口吞噬万物的黑洞。
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卦象反噬而来,让他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重锤,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噗!”刘半仙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不可算,不可测……此人命格,竟超脱于天道之外?”他骇然失声,看向林闲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好奇和试探,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这哪里是什么隐世高人?
这分明是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佛,或是一头潜伏在深渊的魔龙!
他哆哆嗦嗦地收起卦摊,连滚带爬地溜了,一刻也不敢多待。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会直接被那恐怖的气息碾碎。
林闲似有所觉,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又一个被吓跑的。”他心中无奈轻叹。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泡一壶清茶,看一看这人间的烟火,怎么就这么难呢?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闲的茶摊生意依旧冷清,只有几个熟客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坐着闲聊。
而几十步外的沈知夏摊前,却是人头攒动,香气四溢。
一个下午,相安无事。
阿牛没有出现,李四娘那帮人也只是远远地投来复杂的目光,没人再敢上前挑衅。
仿佛昨天那场风波,只是一块投进湖里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平复了。
沈知夏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或许,是她想多了?
阿牛那种滚刀肉,被教训一次,也许就怕了。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沈知夏开始收拾摊子,她特意多留了一份最好的卤肉,用油纸包好,走到林闲面前。
“今天,谢谢你。”她将油纸包递过去,声音很轻。
林闲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卤肉,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你的谢礼,太频繁了。”
沈知夏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是被晚霞烫过一样。
她有些手足无措,拿着那包卤肉,收回来不是,递过去也不是。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单纯的感谢!”她急急地解释,声音都有些结巴。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林闲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包还带着温热的卤肉。
“肉我收下了。”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明天,锅还是等我来搬。”
沈知夏的心猛地一跳,像揣了只小鹿,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推着自己的板车,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林闲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直到她拐过街角,才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女孩指尖的温度。
他将卤肉放在桌上,重新靠回躺椅,望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吞噬。
整个七侠镇,渐渐沉寂下来。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各自归家,街上的灯笼三三两两地熄灭,只剩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夜,越来越深了。
林闲的茶摊早已收好,他回到了自己在镇子边缘租下的小院里。
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银霜。
他没有点灯,只是在院中的石凳上盘膝而坐,双目轻闭,呼吸悠长而平稳,整个人仿佛与这静谧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再无半分白日里那慵懒的模样。
他身上的气息,如渊似海,深不可测,却又被完美地收敛于体内,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
他在等。
等那只嗡嗡作响的苍蝇,自己撞上来。
夜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然而,这份安宁,注定要被打破。
就在万籁俱寂之际,远处,七侠镇西边的街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叫骂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闭目养神的林闲,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那悠长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在清冷的月光下凝成一道若有若无的白线。
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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