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在与“圣知号”并行的那艘被和珅“内明外朴”过的随行小官船上,刘二驴正抱着枰铊睡得鼾声震天流口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猛烈震动传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还没醒透,眼前就炸开一片混乱的碎片!
只见原本油光水滑、镶嵌着厚厚“水晶窗”(实则是用薄琉璃夹特制胶糊在油纸内层)的昂贵左舷船壁,不知被什么东西由外向内狠狠撞开了一个大洞!破碎的琉璃、飞溅的胶糊、撕裂的油纸、纷飞的木屑像天女散花般炸了刘二驴满头满脸!一条浑身挂满浓绿水草、裹着粘稠淤泥的、足有半人长、活蹦乱跳的硕大鲶鱼正从那破洞里扑腾着跳了进来,腥滑的鱼尾“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他的胖脸上!
“哎哟!”刘二驴被抽得眼冒金星,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混合着刚刚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那股“鲱鱼爆臭”,瞬间充满了船舱!
船身剧烈倾斜!江水从那破洞狂涌而入!
“漏水啦!船要沉啦!”
“来人啊!忠勇伯舱壁破啦!”
外面一片鬼哭狼嚎!
刘二驴捂着流鼻血的鼻子,看着在船舱泥水里疯狂打挺的巨型鲶鱼,再看看那还在汩汩涌入江水的恐怖破洞,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鱼!好大的鱼!撞破了咱的船?!”一个随行小吏带着哭腔惊恐地指着破洞外浑浊的运河水。
刘二驴猛地看向洞外!浑浊的水波翻涌间,几个黑乎乎、表面长满贝壳和水草的……巨大虫蛀洞……正对着破口处那厚厚船板内部——里面哪是什么坚实硬木!分明是早已被河虫蛀空、勉强靠特制胶糊撑起来的朽木残屑!刚刚被那条倒霉的鲶鱼一头撞碎了最后的遮羞布!
“虫……虫蛀洞?!”刘二驴脑子嗡的一声!猛然想起当初和珅那小子拍着胸脯保证这船板“内明外朴,包君满意”,造价……三十二万两?!
一股邪火“腾”地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压过了鼻子的酸疼,压过了江水的冰冷!他一把抄起怀里沾了鱼腥泥水的枰铊,嗷嗷怪叫,如同愤怒的黑熊精,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抱着那沉甸甸的铁疙瘩,就冲向隔壁那艘灯火通明、恶臭飘散的“圣知号”御舟!
他要砸船!砸那艘更贵的!砸出里面藏的鬼来!管你是不是龙船!这破烂船板!这臭破天的鱼!这三十二万两买个虫蛀窝的账!老子要问个清楚!老子这“枰铊”听风听到船里头!听听这里面塞了多少民脂民膏!
运河上,一场由臭鱼引发的船壁“大揭破”和伯爷“怒铊砸龙船”的惊天闹剧,就在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鲱鱼恶臭与御舟仓惶歪斜的狼狈中,猝不及防地轰然上演!刚刚启程的南巡龙船队伍,还未来得及领略江南风光,先迎来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大道至简”本质的第一次赤裸裸照面!御舟主舱里,乾隆帝捂着鼻子,脸色铁青地看着不远处那艘被撞开狰狞蛀洞的小官船,又闻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诡异恶臭,再看看御案上那份由纪晓岚门生密呈、专门标注了“和珅采办御舟材质及造价明细”的密折,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龙榻。这巡……怕是巡不了江南的温柔梦了!
运河上的“鲱鱼破船”风波,最终以和珅跪在御舟甲板上磕头如捣蒜、赌咒发誓“虫蛀纯属天灾”、“简朴用料绝对经得起考验”、“愿自掏腰包补船”而勉强收场。乾隆帝被那混合着鲱鱼恶臭与船板朽木味的“简朴”熏得脑仁疼,也懒得深究,只罚了和珅一年俸禄,勒令其严查船队隐患,便草草揭过。刘二驴抱着他那沾了鱼腥泥水的枰铊,看着和珅那副劫后余生、眼底却藏不住窃喜的嘴脸,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三十二万两买个虫蛀窝?这钱…他娘的也太好赚了!俺刘二驴在赌坊抽水抽到死也抽不出个零头!
船队行至山东济南府,需停靠休整几日。济南号称“泉城”,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七十二名泉星罗棋布。乾隆被运河上的“简朴”折腾得够呛,也想借机散心,便传旨驻跸济南,游览名泉。
和珅得了圣意,如同打了鸡血!补船?小事!正好借机再捞一笔!他立刻召集济南大小官员、富商巨贾,在临时行辕召开“泉城迎驾暨御舟修缮统筹大会”。那把金光闪闪的尚方算盘往主案上一摆,算珠拨拉得震天响:
“诸位!皇上驾临泉城,体察民情,此乃济南百年盛事!然御舟遭虫蛀水兽侵袭,亟待修缮!此乃护驾大事!更是彰显我济南官民忠君体国之心的大好时机!本着‘大道至简、群策群力’之圣意,本官提议——发动泉城官绅百姓,踊跃‘报效’!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襄盛举!”
他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修缮费用嘛…本着‘简朴’原则,本官精打细算过了!御舟十二艘,虫蛀受损程度不一,平均每艘需‘简补’银…五万两!合计六十万两!另外,皇上驻跸期间,泉城安保、道路整修、名泉清淤、迎驾仪仗…林林总总,再需‘简办’银四十万两!总计一百万两!诸位都是济南栋梁,当仁不让!本官已按各位家资声望,初步拟定了‘报效’份额…盐商总会,三十万两!粮道衙门,十五万两!布政使司,十万两…余下由各府县及士绅分摊!三日之内,务必筹措到位!本官这尚方算盘…可记着账呢!”
一百万两?!三日?!在座官员富商脸都绿了!这哪是“报效”?是明抢!可看着和珅怀里那把象征皇权的金算盘,再看看他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谁敢说个不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把和珅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消息传到刘二驴耳朵里时,他正抱着枰铊在趵突泉边溜达,看那三股水柱咕嘟咕嘟往外冒。“一百万两?三日?”刘二驴眼珠子都瞪圆了,“这和胖子…心比趵突泉眼还黑啊!修船补洞要一百万?他咋不把运河填平了重建呢?!”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嫉妒和不忿的邪火直冲脑门!俺刘二驴累死累活“听风”,捞点零碎银子还得提心吊胆!他和胖子动动嘴皮子,三天就能刮一百万?!这“大道至简”…也太他娘的不公平了!
他盯着那喷涌的泉眼,一个荒诞又大胆的念头如同泉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三日后,深夜。黑虎泉畔。
月色朦胧,泉声轰鸣。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来到泉眼旁。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在月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金砖!整整一百锭!每锭十两,合计一千两黄金!正是济南盐商总会“报效”的第一笔“巨款”!
领头的是盐商总会的心腹账房,他擦着汗,指挥着:“快!按和大人吩咐!沉到泉眼深处那块大青石后面!用石头压好!等风头过了再…”话音未落!
“嗷——!何方妖孽!敢在泉神爷爷眼皮底下埋汰东西!”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旁边假山后响起!只见刘二驴如同黑塔般蹦了出来,怀里抱着那枚黑黢黢的枰铊,脖子上还挂着他那“歪风观察使”的腰牌,威风凛凛!
盐商账房吓得魂飞魄散:“伯…伯爷!您…您怎么…”
“俺怎么知道?”刘二驴叉着腰,枰铊一指泉眼,“泉神爷爷给俺托梦了!说有人要往他老人家嘴里塞臭钱!污了这灵泉圣水!让俺来抓贼!”他大步上前,一脚踹翻木箱!金砖“哗啦啦”滚了一地,在月光下金光灿灿!
“好哇!人赃并获!”刘二驴唾沫横飞,“敢往黑虎泉眼塞金子?这是要镇住泉神?还是要引妖招邪?说!谁指使的?!”
账房和几个伙计面如土色,扑通跪倒:“伯爷饶命!是…是和大人!和大人说…说泉眼水深,最是稳妥…让小的们暂时存放…等…”
“放屁!”刘二驴怒喝,“泉眼是放金子的地方吗?那是吐圣水的!你们这是亵渎神灵!污染水源!万一皇上明天来喝这泉眼的水,喝出金子味儿咋办?拉肚子咋办?你们担待得起吗?!”他越说越气,抱起枰铊作势要砸:“俺今天就要替泉神爷爷除了你们这些蛀虫!”
“伯爷饶命!伯爷饶命啊!”账房磕头如捣蒜,“金子…金子您拿走!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告诉和大人!也…也别告诉皇上!”
“拿走?”刘二驴眼珠一转,放下枰铊,摸着下巴,“嗯…泉神爷爷托梦说了,这些脏钱,得由俺这‘听风神器’暂时保管!用正气镇压!等过了这阵邪风,再…再替泉神爷爷捐给穷苦百姓!这叫…取之于泉,用之于民!大道至简!”
他不由分说,指挥着吓傻的盐商伙计:“愣着干啥?帮伯爷把金子抬回行辕!用油布包好!塞俺床底下!俺要抱着枰铊日夜镇压!听风辨邪!保证万无一失!”
盐商伙计哪敢不从?哭丧着脸,把散落的金砖重新装箱,抬着这要命的“赃物”,跟着抱着枰铊、哼着小曲的刘二驴,消失在夜色中。至于泉眼深处那块大青石后面…空空如也!和珅精心挑选的“藏金窟”,被刘二驴“听风”听了个正着,连窝端了!
翌日清晨,乾隆兴致勃勃,欲游黑虎泉。和珅鞍前马后伺候着,心里却七上八下。昨夜派去藏金的心腹一去不回,杳无音信!他眼皮直跳,预感不妙。
刚到泉边,就见刘二驴抱着枰铊,一脸肃穆地站在泉眼旁,对着喷涌的泉水念念有词。乾隆好奇:“刘卿,你这是作甚?”
刘二驴转过身,一脸“忧国忧民”的沉痛:“皇上!臣昨夜‘听风’,听得这黑虎泉眼…有异响!似有妖邪之气,欲污染圣泉!臣不敢怠慢,抱着枰铊在此镇守一夜!果然…截获了一批妄图沉入泉眼、玷污圣水的…脏东西!”他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抬出那个沉甸甸的木箱。
箱盖打开!金光耀眼!整整一百锭金砖!
“嘶——!”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和珅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腿肚子直转筋!
乾隆脸色一沉:“金子?沉泉眼?怎么回事?!”
刘二驴扑通跪倒,声情并茂:“皇上!臣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用这阿堵物玷污泉神灵脉!幸亏臣这‘听风神器’灵验!及时截获!否则…万一污了泉眼,皇上饮了不洁之水…臣万死难辞其咎啊!”他抱着枰铊,一脸后怕,“臣已将赃物扣押!此等亵渎圣泉、图谋不轨之举,定要严查!揪出幕后黑手!还泉神一个清白!”
乾隆看着那箱刺眼的金子,再看看刘二驴怀里那枚沾着泥点、却显得格外“正气凛然”的枰铊,眼神复杂。他当然猜到这金子多半和和珅的“报效”有关,但刘二驴这番“护泉截金”的举动,歪打正着,既保住了泉水洁净,又截获了赃款,还显得忠心耿耿,思虑周全!尤其那句“万一污了泉眼,皇上饮了不洁之水”,更是戳中了帝王最敏感的神经!
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和珅,又看看跪在地上、抱着枰铊一脸“忠勇”的刘二驴,心中瞬间有了决断。此事若深究,牵扯出和珅刮地皮的丑事是小,坏了南巡兴致、甚至牵扯出更多“简朴”背后的烂账是大!不如…顺水推舟!
“嗯…刘卿心细如发,护泉有功!此等亵渎神灵、图谋不轨之徒,着实可恶!”乾隆声音威严,“不过…南巡在即,不宜大动干戈。这赃金…既是玷污圣泉之物,沾染了邪气,便不宜再流通。就由刘卿…暂时代为保管!用你那‘枰铊’好生镇压!待南巡结束,再…再议处置!至于幕后之人…”他冷冷瞥了一眼和珅,“朕自有计较!望尔等…好自为之!”
“奴才遵旨!”刘二驴和和珅同时叩首,声音却截然不同。刘二驴是压不住的狂喜!和珅是透心凉的绝望!
乾隆摆驾离开。和珅瘫软在地,看着刘二驴指挥侍卫把那箱金砖抬走,只觉得心在滴血!一百万两的第一笔…十万两啊!就这么…被这头蠢驴黑吃黑了?!还他妈扣了个“玷污圣泉”的屎盆子!他连喊冤都没法喊!
刘二驴抱着枰铊,看着和珅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假惺惺:“和大人…节哀顺变啊!这金子…邪性!放泉眼里确实不合适!放俺这枰铊底下镇压着…最安全!放心!等风头过了…俺替你…好好‘捐’给穷苦百姓!大道至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他特意在“捐”字上加重了语气。
和珅看着刘二驴那张写满“俺是为你着想”的驴脸,再看看他怀里那块沾着自己“心血”的黑铁疙瘩,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气晕过去!天杀的刘二驴!你比泉眼里的王八还黑啊!
当晚,刘二驴行辕卧房。油灯下,刘二驴抚摸着那箱金灿灿的砖块,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又看看床边立着的、沾着泥点的枰铊,心里那点微弱的良知挣扎了一下:“这钱…是和胖子刮地皮刮来的…脏钱…俺这算不算…黑吃黑?算不算…替天行道?”他挠挠头,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大道至简”的理由:“管他呢!放泉眼里是污染!放俺床底下是镇压!俺还省得它祸害百姓!俺这枰铊…镇的就是这种歪风邪金!对!镇贪金!俺这是…替皇上分忧!替泉神行道!替济南百姓…保管血汗钱!”他心安理得地把金子塞回箱子,锁好,推到床底最深处,然后抱着枰铊,美滋滋地躺下,盘算着下一站江南,还能“听”到什么值钱的“风”。
他不知道的是,那箱金砖的最底层,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血书,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济南河工血泪控:和珅假借修堤,强征民夫三千,克扣粮饷,致死百余…此金沾血,望青天老爷明察!”这封被盐商总会故意混入“报效金”中、企图借刀杀人的血书,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刘二驴这“黑吃黑”的举动,一同压在了床底。只此刻,抱着枰铊呼呼大睡的刘二驴,浑然不觉自己床下,除了金山,还埋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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