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云栖苑顶层公寓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苏晚像一缕游魂,按时起床,机械地进食,沉默地处理着公司发来的、关于“微光视界”后续跟进的文件(她升职后,这个项目名义上划归她分管)。她不再去公司,所有沟通都通过邮件和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平静、专业、条理清晰,却像AI合成的电子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非必要的联系。
林晓打来的电话,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任由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到自动挂断。屏幕上跳跃的兔子表情包,再也无法牵动她嘴角一丝弧度。
林晓发来的微信,几十条,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询问“晚晚你还好吗?”,到后来带着委屈的“为什么不理我?”,再到最后充满担忧甚至有些愤怒的“苏晚!你到底怎么了?!回话啊!”,都如同石沉大海。那些充满情绪波动的文字,在苏晚冻结的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波澜,反而像一种恼人的噪音干扰。
她甚至没有点开细看。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眼不见为净。
家里的电话也响了两次。
一次是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小姨家堂弟最近好像踏实了,找了个送外卖的活,虽然辛苦但总算知道赚钱了…苏晚拿着手机,听着母亲熟悉的声音,心底却一片漠然。堂弟踏实与否,小姨家如何,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偶尔“嗯”一声,表示还在听。母亲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冷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挂了电话。
另一次是父亲,语气有些犹豫地问她最近工作是不是太累了,声音听着没精神,让她注意身体…苏晚握着手机,听着父亲笨拙的关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那关心像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无法触及她冰封的核心。她只回了一句“知道了,爸,我没事。”便结束了通话。
情感淡漠,如同最顽固的瘟疫,侵蚀着她所有的人际纽带。
公寓里唯一鲜活的生物,是顾淮那只叫“墨玉”的玄凤鹦鹉。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女主人不同寻常的冰冷气场,平时聒噪的它,这几天也格外安静,只是偶尔歪着小脑袋,用黑豆似的眼睛,远远地、怯生生地打量着苏晚。
这天下午,苏晚正蜷在沙发上看一份冗长的项目评估报告(内容在她眼中如同无意义的符号排列)。墨玉大概是憋坏了,小心翼翼地扑棱着翅膀,从它的镀金鸟架上飞下来,落在沙发扶手上,试探性地“啾”了一声,见苏晚没反应,又大着胆子跳近了一点,歪着头看她。
以往苏晚心情好的时候,会逗逗它,喂它点小零食。此刻,墨玉大概是想重获关注,它蹦跳着,一点点靠近苏晚摊在膝盖上的报告纸页,然后,突然伸出嫩黄的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嗤啦!”
报告纸页的边缘,被啄下了一小块不规则的碎片!
墨玉叼着那点纸屑,似乎也吓了一跳,黑豆眼瞪得溜圆,呆住了。
苏晚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落在了墨玉身上,又落在它喙上叼着的那点纸屑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无奈地笑着点点它的小脑袋,说一句“调皮鬼”。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动作机械而精准,捏住了墨玉叼着纸屑的喙尖。
指尖冰凉。
墨玉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黑豆眼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它感受到了那指尖传来的、毫无温度的冰冷和一种令它羽毛倒竖的漠然!那不是主人的抚摸!那是一种…让它本能感到恐惧的、非人的气息!
“啾——!!!”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啸从墨玉喉咙里迸发出来!它拼命地扑棱着翅膀,羽毛乱飞,疯狂地挣扎着想要逃离那冰冷的禁锢!
苏晚被它剧烈的挣扎弄得微微一怔。她看着掌心里这只因极度恐惧而疯狂扑腾、发出刺耳尖叫的小生命,心底那片冻结的荒原,似乎被这凄厉的叫声划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类似“困惑”的情绪,如同冰层下悄然冒出的一颗气泡,稍纵即逝。
她松开了手指。
墨玉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带起几片飘落的羽毛,惊慌失措地飞回了高高的鸟架,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小小的身体剧烈起伏,再也不敢朝沙发这边看一眼。
苏晚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捏住鸟喙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墨玉挣扎时蹬到的、极其微弱的温热感。但这丝温热,也迅速被周身的冰冷吞没。她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被墨玉啄破的报告上,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惊扰从未发生。
她只是觉得,那鸟叫声…有点吵。
又过了两天。
傍晚,苏晚从一场漫长却无梦的昏睡中醒来。客卧里一片昏暗。她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城市暮色。那持续了数天的低沉耳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世界重归寂静,但这份寂静,却比任何噪音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和…虚无。
她赤脚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出客卧,想去厨房倒杯水。
刚走到客厅,脚步却顿住了。
顾淮正站在客厅中央。他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低调奢华的深灰色行李箱。他正将几件叠好的衬衫,一件一件,仔细而沉默地放进箱子里。旁边还放着几本他常看的硬壳书籍,和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皮质收纳袋。
昏黄的落地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让他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离别的气息。
他…在收拾行李?
他要走?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冰海的小石子,在苏晚冻结的心湖里,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像一个看着陌生人整理行囊的旁观者。他要走?哦,那便走吧。这本就是他的公寓。她住在这里,本就是一种打扰。走了也好。清净。
顾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他的视线落在苏晚苍白平静的脸上,落在她那双空洞无波的眼眸里。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去多久。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疑惑或挽留的意思。她只是极其平淡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路过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无关紧要的人,径直走向厨房。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临时有个家族会议,需要离开几天。”
苏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与她周身的寒意融为一体。
“嗯。”她拧开瓶盖,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发出一个单调的回应。
脚步声从客厅传来,是顾淮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的声音。然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停顿片刻,似乎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下。
苏晚背对着客厅,握着冰冷的矿泉水瓶,静静地站在厨房的阴影里。她能感觉到那道深沉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带着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也拒绝去理解的失望?
几秒钟的沉默,像几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锁上了公寓的寂静,也锁上了苏晚与外界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他走了。
苏晚站在原地,直到冰水瓶子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冰冷、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青白的指尖。刚才顾淮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温度。
她无意识地曲起手指,用那冰冷的指尖,狠狠掐住了自己另一只手臂内侧最柔软的皮肤。
用力。
再用力。
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来清晰的、尖锐的刺痛感。
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疼痛引起的皱眉,没有忍耐的抽气。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那足以让人倒吸冷气的痛楚,如同石沉大海,在她冻结的情感冰层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恐惧。
一种冰冷的、迟来的恐惧,如同苏醒的毒蛇,终于顺着她的脊椎,缓慢而狰狞地爬了上来。
反噬…已经开始侵蚀她的痛觉了吗?
还是…它正在吞噬她作为“人”的最后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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