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借我玩两天？”
这句话，像一根蘸满了毒药的冰锥，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狠狠刺入了包厢内这片死寂的沉默里。
空气，在这一刻，不再是凝固，而是被抽成了真空。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陈浩南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冲上了头顶，然后又在刹那间，冻成了冰。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只剩下耳边那嗡嗡作响的、愤怒的蜂鸣。
他身后的细细粒，更是如坠冰窟。那股熟悉的、让她夜不能寐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变冷、变僵。
靓坤身后那些马仔，脸上都露出了残忍而期待的笑容。他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坤哥用这种猫戏老鼠的方式，将对手的尊嚴，一片一片地，剥下来，踩在脚下。
而陈浩南身后的那些兄弟，则个个双目赤红，握着酒瓶的手，青筋暴起。只要陈浩南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最原始的暴力，来捍卫自己大佬的尊严，哪怕血溅当场。
一场足以让这家新开的夜总会，明天就登上社会新闻头版的流血冲突，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陈浩南的肌肉，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压抑的杀气。
“坤哥，你喝多了。”
这五个字，是他作为铜锣湾揸fit人，所能做出的，最后的克制。也是最后的，通牒。
靓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享受的，就是这种将人逼到悬崖边，看着对方在理智与疯狂之间挣扎的快感。
“我喝多没喝多，自己知道。”他伸出那只夹着雪茄的手，竟是越过陈浩南，想要去挑细细粒的下巴，“倒是你这个马子，看起来……很够劲啊。”
就是现在！
就在陈浩南的理智即将崩断，就在靓坤那根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刹那。
一股清冽的、带着佛手柑与白兰花香气的味道，从细细粒紧握的手心里，猛地窜入她的鼻腔。
那只锦囊！
林医生！
林医生说的那些话，像电影快放一样，在她那片被恐惧占领的大脑里，疯狂地闪回。
——“你越怕他，他就越兴奋。”
——“你要……崇拜他。”
——“坤哥，你……你好威风啊！”
不……不行……我做不到……他会杀了我的……
浩南哥会保护我的……可是……浩南哥会死的……大天二也会死……所有人都会……
恐惧，与林哲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她感觉到陈浩南的身体，已经像一块即将爆炸的岩石，积蓄了毁灭一切的能量。
不能让他动手！
这个念头，最终，战胜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靓坤的手指即将碰到她之前，她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的动作。
她，主动地，从陈浩南那钢铁般的臂弯里，挣脱了出来。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像一只主动走出庇护所的小鹿，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那头最凶恶的、准备捕食的饿狼面前。
“细细粒！”陈浩南失声叫道，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被她用一个坚定的、请求的眼神，制止了。
整个包厢，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娇小的、瑟瑟发抖的，却又勇敢得不可思议的女孩身上。
靓坤也愣住了。他那根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显得有些尴尬。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猎物”，想看看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细细粒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那双让她做了无数噩梦的、鹰隼般的眼睛。
她的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的手心，攥着那个锦囊，已经被冷汗浸湿。
但她的脸上，却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副表情。
一副混合着天真、懵懂，和一点点……近乎痴迷的仰慕的表情。
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电影里超级英雄时，才会有的，亮晶晶的……“星星眼”。
她看着靓坤，歪了歪头，然后，用一种带着几分磕巴，却又无比真诚的、软糯的声音，轻轻地，说出了那句林哲为他量身定做的“咒语”。
“坤……坤哥……”
“你……你好威风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浩南懵了。
大天二懵了。
包厢里所有准备拼命的“洪兴”兄弟，全都懵了。
他们看着细细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而靓坤，他脸上的那种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第一次，彻底地，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病毒入侵的电脑，瞬间当机。他的整个“程序”，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预设了无数种反应。
他以为这个女孩会尖叫，会哭泣，会躲在陈浩南身后瑟瑟发抖。
他以为陈浩南会暴怒，会掀桌子，会拔出刀，然后被自己带来的人，乱刀砍死。
他甚至想好了，等下该用哪只脚，踩在陈浩南的脸上。
可他千算万算，都万万没有算到，会是这样一种……离谱到近乎荒诞的反应。
威风？
她说我威风？
这个词，像一颗糖衣炮弹，绕过了他所有的防御机制，直接在他那颗极度自恋、极度渴望被认可的心脏上，炸开了花。
他那赖以为生的“恐惧食粮”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高级，更加香甜，也更加致命的……“精神饲料”。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那双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充满了纯真崇拜的眼睛，他那股暴戾的、嗜血的攻击性，像是被抽走了引信的炸药，瞬间，哑了火。
他感觉，如果自己现在，再对这个用如此“真诚”的眼神仰望着自己的女孩动手，或者对她身后的陈浩南动手，那将是一件……非常没有格调，非常丢脸，非常配不上自己“威风”形象的，掉价行为。
沉默。
长达半分钟的，死一样的沉默。
就在所有人连呼吸都快要忘记的时候，靓坤，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但这一次的笑声，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里面，没有了残忍，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度舒畅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的，纯粹的得意。
他收回了那根尴尬的手指，转而用它，指了指细细粒，又指了指陈浩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炫耀。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陈浩南！”
“什么叫品味！什么叫眼光！”
“你这个马子，比你有眼光多了！”他重重地拍了拍陈浩の南那僵硬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宽宏大量，“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谁才是真正的，揸fit人！”
陈浩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虽然憋屈到了极点，但，作为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他敏锐地感觉到，那股足以致命的杀气，已经从靓坤身上，消失了。
危机，好像……解除了？
靓坤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种被人“崇拜”的快感里，他甚至连多看陈浩南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花哨的衬衫，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在包厢里，踱起了步。
他走到被吓傻了的大天二面前，拿起桌上的一瓶XO。
“今天，你生日啊？”
“是……是啊，坤哥。”大天二结结巴巴地回答。
“生日好啊！”靓坤豪气干云地，将那瓶价值不菲的XO，直接塞到了大天二的怀里，“这瓶酒，我请了！算我靓坤，给你贺寿！”
说完，他便迈着心满意足的、轻快的步伐，向门口走去。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引发社团大战的冲突，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愉快的误会。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再次落在了细细粒的身上。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那种物化的欲望，反而，带着一丝“高级粉丝见面会”般的和蔼。
“小妹妹，你很不错。”他对着细细粒，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迷人的笑容，“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来钵兰街，报我靓坤的名字。我，罩你！”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其他人，大手一挥，带着他那群同样处于懵逼状态的马仔，浩浩荡荡地，走了。
包厢的门，被重新关上。
那股令人窒骨的压迫感，终于，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人甚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而陈浩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个依旧抱着抱枕，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却硬是凭着一句话，就平息了这场滔天风波的女孩。
他的眼神，无比的复杂。
有后怕，有庆幸，有憋屈，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
敬畏。
他知道，就在刚才，眼前这个他一直以为需要自己用生命去保护的、柔弱的女孩，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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