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区的星光厨房》2
就在这时，九岁的糖豆像一阵粉红色的旋风冲了进来。她是锈带区的“小太阳”，即使穿着打补丁的旧裙子，小脸脏兮兮的，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也永远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和活力。她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宝贝——一个用两个旧易拉罐套在一起、中间塞了块凹凸不平的玻璃镜片、用彩色胶带和铁丝歪歪扭扭捆扎成的“望远镜”。镜头前端，沾着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粉红色黏状物——那是她舔了足足三个月、视若珍宝的草莓棒棒糖残留的糖渍。她坚信这糖渍能让望远镜看得更远、更漂亮。
“老师！老师！快看！星星！星星被菜刀切碎啦！”糖豆急切地拽着顾言的衣角，把她的宝贝望远镜塞到他手里，另一只沾着糖渍和铁锈的小手指着天窗外西北方的夜空。
顾言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接过那支粘腻的望远镜，凑到眼前，调整着角度。透过那层粉红色的糖渍滤镜，原本清晰的星空确实融化成一片朦胧、梦幻的粉红漩涡，美得有些不真实。然而，就在这片粉红色的漩涡深处，几道异常锐利、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的轨迹，如同巨大的、撕裂星空的狰狞刀痕，赫然在目！那是曲率引擎全速航行时撕裂空间产生的尾迹！猎月人舰队！它们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攥紧了顾言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孩子们也安静下来，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安地看着顾言骤然凝重的脸色。
顾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苦涩。他放下望远镜，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甚至夸张地揉了揉糖豆乱糟糟的头发。“傻丫头，什么菜刀啊！”他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些，带着惯有的、讲故事的轻快语调，“那是宇宙厨房的大师傅在剁饺子馅呢！你看那红光，是灶火映的！等馅儿剁好了，下到银河的大锅里煮开，咕嘟咕嘟冒泡泡，就变成咱们晚上看到的流星汤啦！嗖嗖地往下掉！”
“哇！宇宙饺子！”“我要吃星星馅儿的！”“那菜刀好大啊！”孩子们立刻被这个解释吸引，刚刚的不安瞬间被新奇和想象取代，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小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恐惧被暂时隔绝在童话的屏障之外。
糖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顾言，又看看望远镜里那狰狞的“刀痕”，小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努力理解。她或许不完全相信“宇宙饺子”的说法，但顾言老师的语气和笑容让她安心。她一把抢回自己的宝贝望远镜，又对着天空看了起来，小嘴嘟囔着：“那…那刀工也太差啦！把星星都剁得乱七八糟的！”
看着孩子们重新焕发的活力，顾言心中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他知道，童话的屏障挡不住真实的毁灭。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哪怕只能让孩子们在恐惧降临前，多保留一刻纯真和勇气。
“好了，小厨师们！”顾言拍拍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振奋，“光看宇宙厨房做饭可不行，咱们也得准备点家伙什儿！万一…万一有调皮的‘太空饺子皮’掉下来砸到咱们，总得有个锅盖挡一挡吧？”
他站起身，走到星光厨房角落一个巨大的、由废弃金属板拼成的储物柜前，用力拉开柜门。里面堆满了各种“宝贝”：成堆的、大小不一的金属罐头盖（午餐肉、豆子、合成汤料…），边缘被打磨得不再锋利；卷成筒状的、色彩斑斓的废弃广告布和荧光涂鸦喷漆；成捆的、从废弃电缆里剥出来的、粗细不一的铜丝；还有各种形状的塑料板、泡沫填充块。
“老规矩！”顾言宣布，“罐头盖盾牌！涂鸦反光板！材料自己找，设计自己搞！看谁做得最结实！最闪亮！能晃瞎‘太空饺子皮’的眼！”
孩子们欢呼一声，如同觅食的小兽般扑向储物柜和周围的垃圾堆，开始翻找自己心仪的材料。空地上瞬间充满了翻找的窸窣声、兴奋的交谈声和争论声。
糖豆也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去抢那些大的罐头盖，而是灵巧地钻进一堆废弃的包装材料里，很快翻出了几个小巧的、印着模糊水果图案的罐头盖，大小正适合她的小手。她又盯上了一块被丢弃的、半平方米见方的、曾经是某种电子产品包装的银色反光板。板子边缘有些破损，但核心的反光涂层还很完好。
她抱着材料跑到顾言的工作台旁，也不说话，拿起顾言放在一旁的荧光喷漆罐就开始创作。她的小手握着对她来说略显笨重的喷漆罐，动作却异常专注和有力。嗤嗤的喷漆声中，一个形象迅速在银色的反光板上显现：一只圆滚滚、线条稚拙却神气活现的大猫咪！猫咪头上歪戴着一顶用荧光黄喷出的、像模像样的厨师帽，一只前爪叉腰，另一只前爪则高高举起——举着一个用荧光橙喷出、边缘带着焦黑色、仿佛刚出炉的、巨大的烤红薯！猫咪的表情是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仿佛举着的不是红薯，而是整个宇宙。
“菜刀舰队看好了！”糖豆突然跳到旁边一个锈蚀的废弃润滑油桶上，叉着腰，学着大人谈判的样子，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西北方天空（虽然被屋顶挡着）喊道，清脆的童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这是地球的投降书——红薯味的！”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一种孩子气的、无畏的挑衅。
周围的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纷纷学着她的样子，举着自己刚做好的、歪歪扭扭的罐头盖“盾牌”，对着天空大喊：
“我的也是红薯味的！”
“我的加了糖豆的棒棒糖！更甜！”“我的能砸扁饺子皮！”
欢笑声、叫嚷声充满了星光厨房，暂时驱散了头顶“菜刀”带来的阴霾。连顾言紧绷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看着这群在垃圾堆里寻找材料、在绝望边缘努力制造“武器”和欢笑的孩子，顾言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他默默地从旧飞行夹克最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的锡纸包。这是他珍藏了很久、一直舍不得吃的最后半块真正的、战前生产的黑巧克力。锡纸打开，浓郁的、带着微苦的可可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周围的铁锈和化学气味，引得孩子们都停下了动作，小鼻子翕动着，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顾言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将那块珍贵的巧克力一点一点地掰开。他没有平均分，而是尽可能地将它掰成细小的、不规则的碎块，像星辰的碎屑。他走到每个孩子面前，将一小块“星屑”放在他们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小小掌心里。
“宇宙厨房的饺子馅太硬，”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先吃点‘星屑’垫垫肚子，才有力气举盾牌。”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点点珍贵的甜蜜，有的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闭着眼睛享受那瞬间融化开来的、带着微苦的醇香；有的则小口小口地舔着，仿佛要让这滋味停留得更久一些。融化的可可脂混合着孩子掌心的汗水和污渍，在小小的掌纹里蜿蜒流淌，无意间勾勒出模糊的、如同猎户座腰带般的图案。
顾言看着掌心最后残留的一点巧克力油脂，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这点点微光，映照着孩子们脸上因为一点点甜食而焕发的纯粹快乐，映照着他们手中那些用垃圾拼凑的、可笑的“盾牌”和糖豆那幅举着红薯投降的猫咪涂鸦。
这点点微光，这点点笑声，这点点想象力，这点点团结起来对抗未知恐惧的勇气，就是这片钢铁坟场里，最珍贵、最顽强、也最易碎的财富。它们微弱如风中残烛，在头顶那狰狞的、足以切碎星辰的“菜刀”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耀眼。
绝望的锈带区，在星光厨房昏黄闪烁的灯光里，在孩子们的笑声和可可的微香中，短暂地成了一个充满荒诞希望和微弱光明的孤岛。然而，顾言抬头，透过那巨大的天窗裂缝，那几道暗红色的、撕裂星空的“刀痕”，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悬在头顶、正在缓缓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知道，童话的时间，不多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