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物质躯体的过程,伴随着一种微妙的剥离感。
仿佛从一片无垠无际、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温暖海洋中,被强行抽离,塞进一个狭隘、笨拙、处处受限的血肉容器。
公寓的沙发上,玛奇玛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奇异的、由一圈圈红色年轮构成的瞳孔,倒映着天花板单调的白色。有那么一瞬间,这片视野是陌生的,二维的,贫瘠到令人发笑。
与灵魂中枢内那包罗万象、瞬息万变的思维洪流相比,现实世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迟滞、粗糙且乏味。
“灵魂中枢……”
一个名字在她唇齿间无声地念出。
“林凡。”
第二个名字。
她的嘴角,开始向上牵引,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弧度。
那不是惯常挂在脸上,用以支配人心的、伪装的微笑。
这一次的笑意,发自内心地、不加掩饰的愉悦。
一种发现了全新游戏,并且找到了游戏最终攻略的,猎食者的愉悦。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客厅里那几个正在看电视、吃零食,被她视作“家人”的魔人,甚至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支配者,刚刚完成了一场跨越维度的精神远征。
玛奇玛站起身,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外套,仿佛只是要出门散步。
公寓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楼道里感应式的声控灯甚至来不及亮起,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辆黑色的、挂着特殊牌照的轿车,早已静候在楼下。司机见到她出现,立刻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全程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车,无声地汇入东京夜晚的车流。
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飞速倒退,在玛奇玛那双圈圈眼中拉出模糊的残影。
但她并没有在看。
她的“视线”,穿透了这层物理世界的表象,重新审视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电次、帕瓦、秋……那些被她用情感、记忆、乃至暴力扭曲和编织起来的,名为“部下”与“家人”的锁链。
过去,她认为这是最精妙的艺术。
但现在,在见识过林凡那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跨越世界坐标的宏伟布局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去的手段,显得有些……
小家子气了。
“支配”,不应该仅仅局限于人心和肉体。
真正的支配,是支配“规则”,是支配“概念”。
林凡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而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门后的风景,尽数纳入自己的掌中。
轿车驶离了繁华的市区,拐入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通往郊外的内部道路。
空气中的喧嚣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压抑的寂静。
最终,车辆在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如同废弃工厂的建筑前停下。
但玛奇玛知道,在这栋建筑的地下,隐藏着整个国家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公安对魔特异课,中央收容设施。
这里,关押着无数被捕获的,极度危险,甚至无法被杀死的恶魔。
玛奇玛推门下车。
两名全副武装、身穿特种防护服的警卫,早已在门口等候。在看到她的瞬间,他们身体的肌肉线条,明显地绷紧了。
那不是戒备,而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对上位捕食者的敬畏。
厚重的铅制大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臭氧与金属锈蚀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她走了进去。
漫长的、由合金浇筑的走廊,两侧是泛着幽光的观察窗,窗后,是各种形态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收容物。
她的高跟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
这声音,是这条死亡走廊里,唯一的活物声响。
在走廊的尽头,一个男人正靠着墙壁,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
他满脸都是纵横交错的旧伤疤,眼神疲惫,仿佛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颓废与暴戾。
对魔特异课资深恶魔猎人,岸边。
在听到脚步声时,他抬起了头。
在看到来人是玛奇玛时,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玛奇玛。”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谈不上客气,甚至带着一种审问的意味。他是少数几个,敢用这种态度和玛奇玛说话的人。
玛奇玛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挂着那副永恒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岸边队长。”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在这冰冷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我需要单独接触一个收容物。”
岸边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向前凑近了半步,鼻翼微微抽动。
他闻到了玛奇玛身上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清香。但在那之下,他似乎还闻到了别的什么。
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那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感觉。
像是雷雨过后,空气中残留的、清冽的电离气息。又像是置身于万米高空,那种稀薄、冰冷的虚无感。
今天的玛奇玛,感觉不一样了。
那份隐藏在微笑之下的,绝对的“支配感”,似乎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也更加……
令人脊背发凉。
“谁?”
岸边沉声问道。
玛奇玛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她吐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足以让任何资深恶魔猎人,都为之色变的名字。
“宇宙恶魔。”
话音落下的瞬间。
岸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手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他随时准备拔刀的习惯性动作。
“不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绝对不行!那东西是‘规则’级别的污染源!它的能力……”
“我明白它的能力。”
玛奇玛打断了他。
她的笑容没有变化,语气依旧轻柔,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
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压力,轰然降临在岸边的身上。
“这是命令,岸边队长。”
岸边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玛奇玛那双深不见底的圈圈眼。
他试图从那片猩红的旋涡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者,读懂她真正的意图。
但他失败了。
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双眼睛,过去虽然也深不可测,但至少,岸边还能从中感受到“算计”和“布局”的痕迹。
而现在,那里面只剩下一种东西。
绝对的、不容置喙的意志。
仿佛她不是在下达一个指令,而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无法更改的客观事实。
反抗?
这个念头,仅仅是在岸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就被那股庞大的意志力,碾得粉碎。
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
从来都无法反抗。
最终,他松开了那只已经按在刀柄上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跟我来吧。”
岸边转过身。
他没有再看玛奇玛一眼,迈开脚步,带着她,走向了那扇由数十层特种合金与魔术符文构筑的、象征着“绝对隔离”的、走廊最深处的厚重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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