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门缝挤入，吹动了桌上那只储物袋的绳结。
陈禾没有动，像一尊石雕，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袋子和旁边的玉简。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的起伏带动了僵硬的身体。
他没有立刻去触碰那十万灵石，而是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青色玉简。
神识探入，他没有去看那些情报，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玉简本身。
一遍，两遍，三遍。
他用自己微弱的神识，像最细的刷子，寸寸扫过玉简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踪印记或是后门。
没有。
干净得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的心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这种不留痕迹的手段，本身就说明了对方的自信与强大。
接着，他的神识才转向那只储物袋。
袋口打开，里面灵气氤氲，堆积如山的下品灵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晕，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他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悸动，同样用神识反复探查。
灵石没有问题，那三只装着“淬体丹”的玉瓶也没有任何异常。
“呼……”
直到确认一切安全，陈禾才真正松懈下来，身体一软，靠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冰冷的墙体让他瞬间清醒。
“十万灵石……三瓶淬体丹……”
他低声念着，声音沙哑，像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不是馈赠。
这是买命钱，是催命符，也是他从蛛网挣脱，登上另一艘贼船的唯一船票。
他不再犹豫，将玉瓶中的一粒淬体丹倒在掌心。
丹药温润，药香扑鼻。
他直接吞入腹中。
一股温和而霸道的热流瞬间在四肢百骸中炸开，冲刷着他的经脉与血肉。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变强，才有资格握住柳清言递过来的那把刀。
丹药的药力在体内奔腾，陈禾盘膝坐下，却并未运功消化，而是将那枚青色玉简再次贴上额头。
这一次，他开始仔细研读里面的情报。
信息如潮水般涌来，庞杂，却条理分明。
“吴天德，筑基后期，主修《万木化灵诀》，性多疑，好掌控，其一脉弟子多负责宗门灵植园、药圃的催生与看护……”
“孙邈，筑基后期，主修《百骸化骨功》，性暴戾，喜虐杀，其一脉弟子掌管宗门刑罚，并负责‘废料处理’……”
陈禾的目光在“废料处理”四个字上停顿了许久。
情报中详细注明，所谓的“废料”，包括但不限于修炼失败的灵植残骸，犯错受罚的弟子，以及……那些被吸干了生命本源的杂役。
“一个负责种，一个负责收。”
陈禾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自言自语道。
“原来不是两派之争，而是分工合作。这灵土宗，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花盆’，用无数杂役的血肉和性命，去浇灌那些高高在上的‘灵植’。”
他的视线继续向下。
情报详尽到了吴天德和孙邈两派核心弟子的名单、性格弱点，甚至最近几次因为资源分配不均而产生的冲突细节。
柳清言的情报网，深不可测。
忽然，他的神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那是在介绍孙邈一脉负责的区域时，附带的一句标注。
“‘废料处理场’位于内门西侧禁地‘黑沼’，此地常年被黑雾笼罩，怨气冲天，寻常弟子靠近，便会神魂不宁。”
黑沼……怨气冲天……
陈禾心中一动，将这个地名牢牢记下。
这不仅仅是处理尸体那么简单。
将情报消化完毕，陈禾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那部悬顶的铡刀——《青木长生功》。
淬体丹的药力还在体内流转，正好可以用来做一次试探。
他不敢直接修炼。
吴天德那只老狐狸，既然敢把功法给他，就一定有万全的监控手段。
陈禾沉下心神，小心翼翼地从丹田中引动了一丝最纯粹的灵力，如同一根纤细的丝线。
然后，他按照《青木长生功》的心法路线，驱动着这一丝灵力，开始运转。
灵力流过经脉，一种奇异的生机感油然而生，仿佛久旱的田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让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若是一般的修士，此刻恐怕早已欣喜若狂，以为得到了无上宝典。
陈禾的心却沉如寒铁。
就在他准备调动藤蔓手环的力量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藤蔓是他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他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秘密。
二十四节气。
“小满。”
他心念一动，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他身体深处苏醒。
那是一种润泽万物，充满了生命本源的温和力量，如同初夏的雨水，细腻而包容。
他控制着这一丝“小满”之力，像一层薄膜，轻轻地包裹向那一丝由《青木长生功》修炼出的青色灵力。
两者接触的瞬间。
陈禾的身体猛地一震！
没有剧烈的冲突，没有能量的爆炸。
他只是清晰地“看”到，在那团看似生机勃勃的青色灵力内部，隐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草木腐朽到极致的灰败气息。
“木朽”之气！
它伪装得太好了，与功法本身的生机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就像是绿叶背面那一点微小的枯斑，不仔细对比，根本无法察觉。
若非“小满”之力代表着最本源的生命形态，如同一面绝对干净的镜子，映照出了它的污秽，陈禾绝对发现不了。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吴……天……德……”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
这老东西，不是要给他设下枷锁，而是要在他的根基里，种下一颗腐烂的种子，让他在欣喜中一步步走向毁灭，最终连神魂带肉身，都化为他人的养料。
好恶毒的算计！
陈禾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场微观的交锋之中。
他发现，“小满”之力在接触到“木朽”之气后，竟然开始缓慢地将其消融、中和。
就像是阳光驱散阴霾。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仔细感受着其中的消耗。
净化掉那一丝微弱的“木朽”之气，所消耗的“小满”之力，几乎是催生它的十倍以上。
他快速计算了一下。
以他目前的修为，如果他修炼一个时辰的《青木长生功》，那产生的“木朽”之气，至少需要他花费三天的时间，不眠不休地用“小满”之力去净化。
这效率太低了。
而且，长期不让“木朽”之气在体内积累，必然会引起吴天德的怀疑。
“不行，不能这么干。”
陈禾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方案。
“净化太慢，而且容易暴露。我必须找到一个更快的办法，或者……找到一个能完美伪装‘木朽’之气积累的办法。”
他必须让吴天德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地掉入陷阱，让那条毒蛇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枚记载着“九转还魂草”的玉简上。
“以极阴之地的万年寒髓为水……”
“以火山地脉深处的熔岩晶为土……”
“以新生金丹修士之怨魂，融于土中，日夜浇灌……”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吴天德的陷阱，柳清言的交易，他自己的秘密，三者如同三条纠缠的线，此刻似乎找到了同一个线头。
“用陷阱，来浇灌坟墓……”
陈禾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
“吴天德，你不是想看我修炼你的功法吗？好，我就练给你看。”
“你不是想让‘木朽’之气在我体内扎根吗？好，我就让它茁壮成长。”
他要将计就计。
他要假装自己沉溺于功法带来的快速进步，让“木朽”之气在体内积累，让吴天德彻底放松警惕。
然后，他要用藤蔓手环的力量，将这些剧毒的“木朽”之气，悄无声息地引导出来。
这些致命的毒药，将不再是催他性命的符咒。
它们，将成为培育那株“九转还魂草”最完美的，也是最隐秘的养料！
用吴天德为他准备的死亡，去浇灌为吴天德准备的死亡。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陈禾缓缓抬起头，望向内门山峰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
柳清言不是递给了他一把刀。
她是给了他一颗种子，然后，清晰地为他指明了，哪一座坟，最适合当做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