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持道轮回 > 第二节:世代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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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阳村的晨雾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猪臊味,混杂着崖边潮湿的水汽,在百尺悬崖下的谷地间弥漫。周十六,也就是村里人口中的点点,正踮着脚往崖边挪。他怀里的天罗猪崽子哼唧了两声,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腕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磨蹭什么!”罗虎叔的吼声像块石头砸进雾里,惊飞了崖壁上栖息的寒鸦。点点慌忙把猪崽子往怀里紧了紧,这小家伙才满月就比寻常家猪壮实三倍,一身黑毛油亮得像浸过桐油,四条小短腿蹬起来能把他胳膊撞得生疼。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猪——村里的老人总说,天罗猪是上古凶兽“饕餮”的旁支后裔,血脉里藏着掀山裂石的蛮力,可在点点眼里,这分明就是头会用蹄子扒拉他衣襟要奶喝的猪。

“抱稳了!三岁娃子都比你像样!”罗虎叔光着膀子站在晒谷场中央,古铜色的肌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他左手拎着半桶掺了骨粉的豆饼,右手正掂量着根手臂粗的枣木棍,那是给不听话的晚辈“开蒙”用的。场边已经围了十几个半大孩子,个个怀里都抱着大小不一的猪崽,最小的才刚过三岁,抱着只毛茸茸的蒙猪崽子,脸都被猪毛遮去一半。

点点咬着牙把天罗猪往上托了托。这动作他做了十二年,从三岁抱着斤把重的蒙猪崽开始,到如今怀里这头三十斤的天罗猪,手臂上的肌肉却始终没练出来。别的孩子十五岁时怀里的猪都能长到百斤,他却连五十斤的猪都抱得晃晃悠悠。上周罗虎叔让他试试抱那头成年天罗猪,结果刚弯腰就被猪尾巴扫倒在地,引得全场哄笑——那笑声里的嘲弄,比崖边的风还冷。

“看什么看!”罗虎叔的枣木棍“啪”地敲在旁边一个壮实少年的背上,“罗石,你怀里的猪都瘦了两斤,今晚罚你抱它围着崖跑三十圈!”那叫罗石的少年梗着脖子应了声“是”,怀里的花猪却突然挣了一下,他反手就给了猪屁股一巴掌,力道大得让点点都替那猪疼。可那花猪只是闷哼一声,晃了晃脑袋,继续往他怀里蹭,这就是罗阳村的猪,打小就跟着人练筋骨,比山里的野狼还耐揍。

点点低头看着怀里的天罗猪,这小家伙正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口袋里的红薯干。他偷偷摸出一块塞到猪嘴里,指尖触到猪牙时心里咯噔一下——这牙比他的指甲还尖,上个月罗石就被自家猪咬穿了手背,非但没生气,反倒咧着嘴炫耀伤口:“看,这牙口多利,将来准是头好种猪!”

“发什么呆!”枣木棍带着风声擦过点点耳边,吓得他一激灵,怀里的猪崽子也跟着躁动起来。罗虎叔皱着眉打量他,浓黑的眉毛拧成个疙瘩:“十六,你爹在莫洛城送信时,托人给你带了袋凝神草,回头让你娘熬成汤喂猪。”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这头天罗猪是族长亲自选给你的,再养不壮,别说我,就是你爹回来也饶不了你。”

点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爹周铁山是村里少数走出周罗山的人,在莫洛城做邮差,每年只能回来一次。去年爹回来时,黑着脸把他按在晒谷场练了三天举石锁,最后看着他连三百斤的石锁都举不起来,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老槐树上,震落了满地枯叶:“我周铁山的儿子,怎么就成了根豆芽菜!”

“开始喂猪!”罗虎叔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孩子们排着队走向石槽,点点排在最后,看着前面的罗石单手托着猪,另一只手抓起豆饼往槽里撒,动作利落得像在耍杂技。轮到点点时,他刚把猪崽子放到地上,小家伙就挣脱开来,一头撞向石槽,把半槽饲料拱得满地都是。

“废物!”罗虎叔的枣木棍终于落了下来,重重敲在点点背上。他疼得蜷起身子,却看见天罗猪崽子正用蹄子扒拉他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哼哼声。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昨晚偷听爹娘的对话——娘说族长夜里托人来问,要不要把这头天罗猪换给罗石,爹沉默了半天,只说了句“再等等”。

“还愣着?”罗虎叔的火气更大了,“今天罚你抱它去后山采猪草,没够一筐别回来!”

点点咬着牙爬起来,重新抱起猪崽子。后山的路最难走,坡陡林密,常有野狼出没,村里只有成年人才敢单独去。可他不敢顶嘴,只能低着头往山口走。路过祠堂时,他瞥见那扇斑驳的木门上刻着祖训,阳光下“百丈悬崖炼勇士”几个字被风吹得剥落了边角,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后山的风比村口更烈,吹得树梢呜呜作响。点点把猪崽子塞进背篓,用布带捆紧,自己则弯腰在灌木丛里找猪爱吃的刺苋。这背篓是爹特意给他编的,比别家孩子的小两圈,可装上猪崽子和半筐草,压得他肩膀生疼。

“呜——”背篓里的天罗猪突然尖叫起来。点点抬头一看,只见三只野狼正蹲在不远处的岩石上,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他吓得腿都软了,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爹给的短刀,可他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对付野狼了。

野狼慢慢围了上来,领头的那只体型比家犬还大,嘴角淌着涎水。点点抱着背篓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了一棵老松树。就在这时,背篓里的天罗猪突然挣断布带跳了出来,它明明只有三十斤重,落地时却发出沉闷的响声,浑身黑毛倒竖,喉咙里发出类似猛虎的低吼。

野狼愣住了,似乎没料到这头小猪敢反抗。领头的狼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天罗猪猛地冲过去,用脑袋狠狠撞在狼腿上。那狼惨叫一声,竟被撞得打了个趔趄。另外两只狼见状扑了上来,天罗猪却异常灵活,左躲右闪,时不时用尖厉的獠牙反击,竟把三只野狼逼得连连后退。

点点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见过这头温顺的猪崽子如此凶猛。就在这时,领头的狼绕到天罗猪身后,张开大嘴咬了下去。“小心!”点点想都没想就扑过去,用背篓狠狠砸在狼头上。狼被激怒了,转身朝他扑来,他闭上眼睛等死,却听见“嗷”的一声惨叫。

睁眼一看,只见罗虎叔站在狼尸旁边,手里的枣木棍还在滴血。另外两只狼早已不见踪影。“你找死啊!”罗虎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谁让你来这么深的地方?”

点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罗虎叔却突然盯着他的肩膀,眉头皱了起来:“你背上的伤……”点点这才感觉到后背火辣辣地疼,原来刚才被狼爪子划了道口子,血浸透了粗布衣裳。

“哼,还算有点种。”罗虎叔的语气缓和了些,他弯腰拎起地上的天罗猪,这小家伙正用鼻子蹭点点的裤腿,“这猪崽子倒是护主,比你有种。”他把猪塞进背篓,又捡起那只被撞死的野狼,“今晚给你加餐,补补身子。”

回去的路上,罗虎叔把野狼扛在肩上,脚步轻快得像没负重。点点跟在后面,肩膀虽然还疼,心里却轻松了不少。路过悬崖时,他看见夕阳把罗虎叔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大部分风,让他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背着他走过这段路。

村口已经亮起了炊烟。罗虎叔把野狼扔在晒谷场,引来不少村民围观。“这是点点打的?”有人惊讶地问。罗虎叔瞥了点点一眼,闷声道:“他养的猪撞晕的,他嘛……也算没吓跑。”这话虽然不算夸奖,却让周围的嘲笑声小了些。

晚饭时,罗虎叔拎着块狼肉来到点点家。娘正在给点点包扎伤口,爹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周铁山,你儿子今天没丢你的脸。”罗虎叔把狼肉放在桌上,“这猪崽子是头好种,我看不如让他试试‘吊篮练气’?”

爹猛地抬起头:“可他还没到岁数……”村里的规矩,只有十六岁以上、能抱起三百斤天罗猪的少年,才能去悬崖上的吊篮里修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罗虎叔看着点点,“这小子骨头软,但心眼不孬,让他去试试,说不定能练出点东西。”

第二天一早,点点被爹叫醒。他跟着爹来到悬崖边,只见十几个藤编的吊篮挂在崖壁上,每个吊篮里都站着个赤裸上身的汉子,怀里抱着硕大的天罗猪,随着吊篮晃动吐纳调息。崖风呼啸着穿过吊篮,发出呜呜的声响,汉子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记住,用意念引导猪的气息入体。”爹帮他把安全带系好,又把那头天罗猪塞进他怀里,“别怕,掉不下去。”

吊篮缓缓升起时,点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抱着猪崽子,感觉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升到百丈高处时,吊篮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他吓得闭上眼,却听见怀里的天罗猪发出一声沉稳的低吼。他想起罗虎叔的话,试着模仿那些汉子的样子深呼吸,奇怪的是,随着他的呼吸,怀里的猪竟也跟着律动起来,一股温热的气流从猪身传入他体内,顺着血脉缓缓流动。

“这就对了。”爹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天罗猪的气息能帮你打通经脉,你身子弱,正好用这个法子练。”

点点慢慢睁开眼,只见云海在脚下翻腾,远处的周罗山像条沉睡的巨龙。他突然明白,祖训里的“百尺吊篮星火起”,说的或许不只是蛮力,还有这种人与猪之间的默契。怀里的天罗猪蹭了蹭他的胸口,发出满足的哼唧声,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像极了娘做的猪油拌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点点每天都会去吊篮里修炼。他依然比不过村里的少年强壮,但抱起一百斤的天罗猪时,手臂不再发抖了。罗石偶尔会来嘲讽他:“抱着小猪崽子装样子,算什么勇士?”点点只是笑笑,他知道,自己和天罗猪之间有种别人不懂的联系——那天在山里,是这头小猪挡在他身前;此刻在吊篮里,是它的气息帮他抵御崖风。

三个月后的一天,村里突然响起铜锣声。执法长老站在晒谷场中央,脸色凝重:“莫洛城传来消息,山外的妖兽要过境了,让我们备好天罗猪,随时支援。”

全村顿时沸腾起来。天罗猪不仅是练武的伙伴,更是抵御妖兽的利器——成年天罗猪能喷吐火焰,一头就能顶得上十个武夫。可村里的成年天罗猪只有十几头,根本不够用。

“我去!”罗石第一个站出来,“我家的天罗猪已经五百斤了,我能带着它去前线!”接着又有几个少年站出来,个个都是村里的好手。

点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他的天罗猪才刚到一百五十斤,别说喷吐火焰,连撞晕野狼都费劲。可他看着爹和罗虎叔收拾行装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喊道:“我也去!”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哄笑。“就你?抱着你的小猪崽子去给妖兽塞牙缝吗?”罗石笑得前仰后合。

“让他去。”族长周爷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拄着根龙头拐杖,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飘动,“天罗猪的血脉,未必只看体型。”

出发那天,点点抱着他的天罗猪站在队伍里。这头猪如今已经长到两百斤,黑毛里隐隐泛着红光。罗虎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前线,别逞强,保护好自己就行。”爹则塞给他一把更长的刀,刀柄上刻着“平安归”三个字,正是祖训里的句子。

队伍走出周罗山时,点点回头望了一眼。悬崖上的吊篮还在风中摇晃,祠堂的木门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突然觉得,那句“白泽苍生世代安”的祖训,或许不只是说要保护苍生,也是说苍生万物,皆可成为伙伴。

前线的营地建在莫洛城外的平原上,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士兵和各种各样的妖兽尸体。点点他们的任务是守护粮仓,这里的将领显然没把这些抱着猪的村民放在眼里,只是随便划了块角落给他们。

“看到没,人家都看不起我们。”罗石把天罗猪拴在帐篷柱上,一脸烦躁,“早知道就不来了。”

可没过两天,情况就变了。一群翼狼突然夜袭粮仓,这些妖兽长着翅膀,动作快得惊人,士兵们的弓箭根本射不中。眼看翼狼就要冲进粮仓,点点怀里的天罗猪突然挣脱开来,猛地蹿了出去。它没有攻击翼狼,而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浑身的黑毛竟竖起成尖刺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翼狼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纷纷在空中盘旋,不敢靠近。罗虎叔眼睛一亮:“是‘音波功’!这猪崽子竟悟出了这招!”他大喊着指挥村民:“都让开,给它腾地方!”

点点看着自家的天罗猪在空地上跑来跑去,每跑一步就发出一阵嗡鸣,那些凶猛的翼狼竟真的被震得不敢降落。他突然想起在后山对付野狼的那天,这头猪也是这样保护了他。他握紧爹给的刀,慢慢走过去,和猪并排站在一起。

天快亮时,翼狼终于退走了。将领带着士兵们过来查看,看到满地的狼毛和那头喘着气的天罗猪,惊讶得说不出话。“这……这是天罗猪?”他蹲下来仔细打量,“传说中饕餮后裔,能震慑百兽,我还以为是瞎编的!”

从那天起,罗阳村的养猪人成了营地里的红人。士兵们不再嘲笑他们,反而纷纷过来请教怎么跟猪配合。罗石的天罗猪力气大,被用来搬运粮草;执法长老的猪能喷烟,被派去放哨;而点点的猪因为会音波功,成了守护粮仓的主力。

点点每天抱着猪在粮仓周围巡逻,再也没人叫他“点点”了,士兵们都尊敬地称他“周壮士”。他依然没长出结实的肌肉,抱猪的动作也还是有些笨拙,但当他和天罗猪一起发出呼喝时,声音里的自信,比任何肌肉都更有力量。

三个月后,妖兽退了。罗阳村的队伍要回家了,莫洛城的百姓夹道相送,手里捧着给猪的饲料。族长周爷爷走在最前面,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哼起了村里的老调子。点点跟在后面,怀里的天罗猪已经长到三百斤,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往他怀里蹭。

路过周罗山的悬崖时,队伍停下来休息。罗虎叔突然指着崖壁大笑:“你们看,祖训的字好像更清楚了!”大家抬头一看,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百丈悬崖炼勇士”那几个字仿佛被擦亮了一般,在风中熠熠生辉。

点点抱着猪走到崖边,往下望去。村里的炊烟在谷底升起,吊篮还在轻轻晃动,像一颗颗悬在空中的星星。他突然明白,祖训里的“星火起”,或许不是指要成为照亮别人的星火,而是说哪怕像星星一样微小,只要团结在一起,也能燃起燎原之火。

回到村里那天,夕阳正红。祠堂前的晒谷场上,孩子们抱着猪崽跑来跑去,笑声比崖风还响亮。罗虎叔把一块“护城有功”的牌匾挂在祠堂门上,转身对点点说:“小子,你爹没白养你,你养的猪也没白喂。”

点点挠了挠头,把怀里的天罗猪放下。这头猪现在已经是村里的明星,好多人家都想让自家的猪跟它配种。但他知道,不管这猪多厉害,在他心里,它还是那个会用蹄子扒拉他要红薯干的小家伙。

晚饭时,爹把那把刻着“平安归”的刀擦得锃亮,递给点点:“这刀以后归你了。”娘往他碗里夹了块肉,笑着说:“明天开始,教你怎么给猪配种吧,这也是本事。”

点点看着窗外,月光洒在祠堂的祖训上,温柔得像一层纱。他想,外界或许还会嘲笑他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