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瑾风的话音不高,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致远的脸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他刚刚还挂着自得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像是有股怒火在血管里奔涌。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短促、尖锐,像刀尖划过玻璃,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这声笑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林致远眼中迸发出羞恼的怒火,死死瞪着周怀瑾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把那名字嚼碎咽下。
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袖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如果眼神能杀人,周怀瑾风此刻恐怕早已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赵擎天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的一声“嗒”,恰到好处地隔在两人中间。
他浑厚的声音如低音鼓般敲进空气:“好了,都是朋友,一点小小的看法分歧而已,别伤了和气。拍卖会要开始了,我们先进去吧。”
他名为劝和,身体却微微侧向周怀瑾风,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宣言,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林致远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西装领口被汗水洇出一圈深色。
但面对赵擎天这位商界巨擘,他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强行压下,喉头滚动了一下,像吞下一口滚烫的铁块。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衣角带起一阵微风,率先走进了拍卖会场。
会场内灯光璀璨,水晶吊灯洒下碎金般的光晕,映得宾客们衣着光鲜,丝绸与缎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空气中浮动着香水、雪茄与香槟混合的微醺气息,低声交谈如蜂群嗡鸣,热烈中又透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矜持与距离感。
周怀瑾风随着赵擎天在预留的前排位置坐下,皮质座椅柔软而富有支撑感,指尖触到扶手时传来一丝微凉。
林致远则刻意坐在了他们旁边的位置,那不善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来,像毒蛇吐信,冰冷而黏腻,仿佛在丈量着何时能一击致命。
很快,拍卖师登台,聚光灯“啪”地亮起,金属话筒传来轻微的电流嗡鸣:“各位来宾,晚上好!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是一套清中期的粉彩茶具,全套共八件,品相完好,工艺精湛,起拍价八十万!”
随着红布揭开,灯光下的茶具釉色温润如玉,彩绘细腻如织锦,牡丹与灵芝在瓷面上舒展绽放,仿佛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茶香。
场下的竞价声此起彼伏,价格很快攀升到了一百二十万。
林致远看准机会,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对赵擎天说道:“赵总,这套茶具开门见山,是真东西。”他说话时气息微热,带着专业人士特有的笃定,“您看这粉彩的发色,柔和淡雅,是雍乾时期的典型特征。底款也对,二百万以内拿下,绝对不亏,放在您的茶室里,相得益彰。”他嘴角微扬,仿佛已看到自己扳回一城的胜利。
赵擎天闻言,颇为意动,正准备举牌,身旁的周怀瑾风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指尖微凉,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赵叔,别急。”周怀瑾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东西是老的,但价值没那么高。”
“哦?”赵擎天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林致远也听到了,立刻竖起耳朵,脸上露出“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讥讽表情,嘴角斜挑,眼神里满是等着看笑话的快意。
周怀瑾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的茶具,缓缓说道:“这套茶具的器型、彩绘,确实是清中期的风格。但问题出在釉面上——您仔细看,灯光下有几处反光带着一丝贼光,不够温润厚重。”他微微眯眼,仿佛能穿透那层釉彩,“这不是岁月留下的包浆,更像是后期为了掩盖瑕疵,重新上过一层薄釉。虽然手法很高明,但终究是动过手脚的,价值自然要大打折扣。一百五十万是它的上限,再高就是替别人的失误买单了。”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直指细节,连刚刚还自信满满的林致远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朝台上看去,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似乎想要验证周怀瑾风的说法。
赵擎天久经商场,最擅长判断人心。
他看着周怀瑾风从容不迫的神情,再对比林致远略显急切的推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微微一笑,在价格叫到一百四十五万时,不紧不慢地举起了号牌,动作沉稳如钟摆。
“一百五十万!”
这个价格刚好压住了前一位竞价者的势头,全场安静了几秒,拍卖师三次落槌,声音清脆如裂帛,这套茶具最终被赵擎天收入囊中。
“恭喜赵总!”林致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话里带着刺,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不过,怀瑾风兄弟的眼力还真是‘独到’。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这套茶具绝对值二百万。”他顿了顿,眼神挑衅地扫过周怀瑾风,“这样吧,等拍卖会结束,我立刻联系京城最有名的鉴定大家宋知理宋老,让他亲自来掌眼。到时候,是金子还是瓦砾,自然见分晓!”
他这是下了战书,想借宋老的权威来彻底打垮周怀瑾风。
周怀瑾风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对他而言,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事实会证明一切。
接下来的几件拍品,从古籍善本到名人字画,林致远都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语气沉稳,手指在空中轻轻比划,显示出他并非草包,确实具备一定的专业素养。
有两件东西他劝赵擎天放弃,事后证明,那两件都存在不大不小的争议。
周怀瑾风看在眼里,对他的看法也略有改观——这人虽然心胸狭隘,好胜心强,但专业基础是有的,只是火候尚浅,容易被表面的光鲜所迷惑。
拍卖会渐入佳境,当09号拍品被推上台时,周怀瑾风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瞳孔微缩,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幅山水画,装裱陈旧,边角已有虫蛀的细小痕迹,画风也非主流名家,看上去平平无奇。
拍卖师的介绍也有些含糊其辞:“09号拍品,近代山水画一幅,作者款识不清,但笔法老道,意境深远,起拍价三十万。”
场下反应寥寥,只有几个人零星地加价,价格慢吞吞地爬到了五十万。
林致远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对赵擎天说:“赵总,这画没什么看头,作者不详,属于捡漏性质的东西,风险太高。”他语气轻蔑,连正眼都不愿多给。
然而,周怀瑾风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在那幅画上。
别人看不到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那陈旧的画纸之下,他仿佛能看到一股磅礴的艺术气息在流淌,墨色深处似有龙蛇游走,山峦之间回荡着无声的风雷。
这绝不是无名之辈的涂鸦,画中藏着的神韵,分明是那位近代画坛巨擘“白石老人”早年北上游历时的风格!
那个时期,老人的画风尚未完全定型,且未曾落款,故而不为世人所知。
但周怀瑾风曾在家族的秘藏典籍中见过类似的笔触,他敢肯定,这就是一幅被遗漏的真迹!
其未来的价值,至少是现在价格的十倍以上!
“八十万!”周怀瑾风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牌,声音清朗,如钟鸣山谷。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一个年轻人,对前面几百万的珍品都无动于衷,却突然对一幅无名画作下重注,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林致远更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浓浓的嘲讽,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有人跟价到八十五万,周怀瑾风立刻跟上:“一百万!”
这份势在必得的架势,让其他人纷纷打了退堂鼓。
最终,在喊到一百二十万时,拍卖师一锤定音。
“恭喜这位先生!”
画作到手,周怀瑾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指尖轻轻抚过画框边缘,触感粗糙却令人心安。
这次博览会,最大的收获已经到手了。
“呵,一百二十万买一幅没人要的破画,怀瑾风兄弟真是好魄力。”林致远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带着刺耳的金属质感,“我看这画的成本最多二十万,你这一进一出,净亏小一百万啊。年轻人,玩古董还是得交点学费的。”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仿佛已经看到周怀瑾风血本无归的惨状。
周怀瑾风转过头,脸上竟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他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声音低沉:“林哥说的是,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一时冲动,唉。”
他这副模样,更是让林致远心中舒爽无比,之前被压制的怨气一扫而空。
他得意地哼着小曲,脚尖轻点地面,仿佛已经赢了整场战争。
赵擎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周怀瑾风,低声问:“怀瑾风,真亏了?”
周怀瑾风对他眨了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赵叔,放心,今晚最大的漏,已经被我捡了。”
赵擎天看着他眼中那深藏的自信和喜悦,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力道带着赞许与欣慰,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流逝,终于到了今晚的压轴大戏。
主持人用激动人心的语调宣布:“下面,将是我们今晚最后一件,也是最受瞩目的压轴拍品——清代宫廷紫玉祥云项链!起拍价,八百万!”
灯光聚焦,一个由顶级丝绒衬托的展台上,一条紫色的玉石项链静静地躺着。
那紫色浓郁深邃,宛如九天之上的流霞,又似帝王专属的华贵。
玉石被打磨成一片片祥云的形状,由金丝串联,工艺巧夺天工,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皇家气派。
全场一片惊叹,空气仿佛被抽紧,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低声惊呼。
“好东西!绝对的宫廷御制,这紫色,太正了!”
“这要是真的紫罗兰翡翠,价值得上亿了吧?”
“不,这不是翡翠,是某种罕见的玉髓,但即便如此,也是天价之物!”
林致远也看得双眼放光,激动地对赵擎天说:“赵总!压轴的果然是重器!这紫玉项链,无论从材质还是工艺来看,都是罕见的珍品!一千五百万以内拿下,绝对是镇得住场面的宝贝!”
然而,就在项链出现的一瞬间,周怀瑾风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的视野里,这条项链散发出的宝光,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如同紫色的火焰在燃烧。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幅幅古老的画面:巍峨的宫殿,身着华服的异域女子,那女子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而她的脖颈上,戴着的正是这条项链!
这根本不是什么清代宫廷之物,它的历史远比清代要久远,其上萦绕的气息,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西域王朝韵味!
这其中蕴含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他的心跳瞬间加速,血脉在耳中轰鸣,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可随即,他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他刚刚花了一百二十万拍下那幅画,卡里剩下的钱,连起拍价的零头都不够。
眼看场上的竞价已经从八百万迅速飙升到了一千一百万,周怀瑾风急得手心冒汗,指尖微微发凉,掌心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湿意。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擎天,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赵叔!”
赵擎天正饶有兴致地观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和急切吓了一跳。
“赵叔,信我一次!”周怀瑾风一字一顿,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条项链,必须拿下!它的真正价值,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别说一千五百万,就是五千万,也值!”
赵擎天的笑容收敛了。
他看着周怀瑾风涨红的脸和那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全场气氛推向最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条项链和不断翻动的竞价牌上时,周怀瑾风的眼角余光,却无意中扫到了拍卖台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几个即将被当做添头或慈善拍品送出的小物件。
其中,有一个拳头大小、通体裹着干硬泥土,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像个毫不起眼的泥丸。
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那泥丸的一刹那,一股比看到紫玉项链时强烈十倍的冲击,猛地贯穿了他的大脑!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东西,正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呼唤。
他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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