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独自在瞭望台上又站了片刻。手腕处的青鸾印记在袖口下散发着持续而稳定的微热,不再有昨晚的刺痛或灼烧感,反而像一种温和的提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转身走下石阶。
石屋的方向传来孩子们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她推门进去时,看到御明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荀舟在旁边拿着小勺,试图喂给坐在床上的晏宁。
温妤之和温砚之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一个翻看着一本薄薄的、画着草药的兽皮册子,一个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娘亲!”
晏宁眼尖,第一个看到她,苍白的小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声音虽然还带着点虚弱,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她推开荀舟递过来的勺子,张开手臂。
意欢快步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御明手中的碗,顺势坐在床边,将晏宁揽进怀里。
入手的感觉让她心中一宽,小家伙的身体虽然依旧单薄,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寒和滞涩感已经大大减轻,抱在怀里能感觉到温热的、属于健康幼崽的生命力在稳定地搏动。
她摸了摸晏宁的额头,温度正常,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不再有那种令人揪心的杂音。
“今天感觉怎么样?”
意欢轻声问,用勺子舀起一点肉羹,吹凉了送到晏宁嘴边。
“好多了!”晏宁就着她的手喝下,眼睛亮晶晶的。
“胸口不闷了,也不老是想咳嗽了!娘亲的药好厉害!”
她说着,还特意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证明自己真的好了。
意欢眼中泛起柔光。晏宁身体的快速好转,是她归来后最欣慰的成就之一。
“那就好。”意欢又喂了她几口,看着小女儿乖巧地吃下,才将碗递给一旁的荀舟。
“宁宁乖,再吃一点,让哥哥喂你。阿娘去看看其他药草。”
“嗯!”晏宁用力点头,重新靠回枕头上,乖乖地让荀舟继续喂食。
意欢起身,走向屋子角落那个简易的药架。上面摆放着她这段时间收集和炮制的各种草药,还有荀竹提供的一些处理好的治疗术辅助材料。
她仔细检查着几种关键草药的成色和分量,心中默默计算着晏宁后续的调理方案。
温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孩子们。他走到意欢身边,看着药架上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赤瞳中满是温和的赞许;
“宁宁恢复得真好,比我们之前想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快。欢欢,你回来了……真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仿佛透过眼前的意欢,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部落里妙手回春的身影。
意欢拿起一小捆晒干的、散发着清苦气息的星叶草,指尖捻了捻叶片,感受着干燥的程度。
“只是对症下药罢了。”她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理性。
“宁宁的体质特殊,先天不足,又带着寒毒,需要温和持久地调理,不能猛攻。之前你们……”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她能想象,在失去她的这些年,面对晏宁反复的病痛,荀竹和温颂他们是如何焦头烂额,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
温颂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荀竹的治疗术能稳住她的根基不恶化,但拔除病根、调理体质……还是得靠你。你回来了,真好。”
他看着意欢专注的侧脸,目光温柔而专注,那份深沉的爱意并未因她的失忆而有丝毫改变,只是更加小心翼翼。
意欢感受到他的目光,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她能感觉到温颂、御泽、荀竹甚至暴躁的晏晞,都在用一种克制的、带着距离却又无比深沉的方式爱着她。这份爱,让她感到温暖,却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水下陷阱的方案,有头绪了吗?”她岔开话题,将星叶草放回原处,拿起另一种需要研磨的根茎。
“嗯,初步想法有了。”温颂立刻被拉回正事,神情认真起来,“我和荀竹商量过了,核心思路按你提的来。
岸基阵法由我和荀竹主持,利用部落现有的防护大阵节点进行改造和延伸,能量激发部分设置在溪流入湾口两侧的高地上。水下部分,设计几种简易的锚。”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简单画起来:“一种是沉水感应石,用带有微弱能量感应的特殊矿石制成,固定在溪流和浅湾底部的关键节点;
像埋地雷一样,一旦感应到超过阈值的水系能量波动或者大型物体高速通过,就会向岸基阵法发送信号。”
“另一种是缠丝藻囊,”温颂继续画着,“荀竹的想法,用经过特殊药液浸泡、极具韧性的水草纤维编织成网兜,里面塞满遇水膨胀的粘性胶质物。
这种网兜固定在暗处,一旦被触发或者被高速水流冲开,胶质物会迅速膨胀扩散,形成大片的粘稠缠绕区,极大阻碍船只或海族战士的行动速度。”
“干扰装置我们打算叫它乱流筒。”温颂最后画了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用薄金属皮封住压缩的混乱风系能量晶石碎片,设定延时或由岸基阵法远程触发。
用强弩或者简易投石机射入预定水域,爆炸后能在水下形成短时间的小型混乱漩涡和能量乱流,干扰他们的感知和通讯,运气好还能掀翻小船。”
意欢仔细听着,微微点头:“思路很清晰。关键在于水下部分的安装位置和隐蔽性,以及岸基对信号接收和触发的精准控制。”
“对!”温颂眼中闪着光,“所以御泽带人下水勘测,摸清水底地形、水流方向和可能的航线就至关重要。
只有知道他们把船停在哪里、习惯从哪里上岸,我们才能把陷阱埋到他们脚底下!”
“人选呢?”意欢问,“部落里的水系战士,克服得了那种不适感吗?”
温颂脸上的兴奋淡了些,露出一丝担忧:“御泽正在挑选和训练。他说能挑出五六个意志最坚定、对水抵触最小的。
他自己会全程带队,他的应龙血脉在水里几乎不受影响,能照应其他人。但……这终究是第一次,而且时间紧迫。”
两人正说着,石屋的门被推开,荀竹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长袍,白发束得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显然刚刚结束高强度的思考和设计工作。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正被荀舟喂最后几口肉羹的晏宁,目光在她红润了些的小脸上停留片刻,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然后才转向意欢和温颂,微微颔首:“岸基阵法的初步改造图纸画好了。有几个能量节点需要实地勘测后才能最终确定。”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看向意欢时,那份刻意的疏离似乎淡了些许,尤其是在看到她为晏宁付出的心力之后。
“荀竹,你来得正好。”温颂立刻把刚才和意欢讨论的水下陷阱思路又说了一遍。
荀竹安静听完,补充道:“缠丝藻囊的药液配方我已经调整好了,浸泡后的纤维韧性和粘性更强,膨胀速度也更快。
乱流筒的能量压缩和外壳密封还需要试验几次,确保水下引爆的威力和范围可控,避免伤及无辜水生生物或破坏环境平衡。”他考虑问题总是更加全面和谨慎。
“另外,”荀竹的目光落在意欢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关于你手腕上的印记……昨晚在凤凰木下,除了感知到海族的能量,你确定还听到了声音?具体是什么内容?”
意欢放下手中的草药,卷起袖子,露出那个青色的飞鸟印记。印记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
“是断断续续的低语,听不真切,”她回忆着,眉头微蹙。
“只能捕捉到一些零星的词,比如血脉、诅咒、海……还有涅槃骨。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涅槃骨……”荀竹低声重复,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凤凰木……传说中与凤凰同源,而青鸾是凤凰的近支。那棵树,或许真的承载了某些……属于青鸾族的记忆碎片。
当你的血脉之力被激发,又身处其下时,产生了共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学者的严谨。
“但这只是推测。想要验证,或者获取更多信息,可能需要更深入的方法,或者……等待你的血脉之力进一步觉醒。”
他避开了意欢探寻的目光,转而看向晏宁的方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宁宁的身体恢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其他的……暂时不必过于忧心。”
意欢看着他清冷的侧脸,没有再追问。又是这种点到即止。关于青鸾,关于灭族,关于那棵古树,荀竹似乎知道得很多,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尖锐的号角声,猛地撕裂了部落的宁静!这不同于之前的警报,声音更加急促、高亢,带着最高级别的警示!
屋内的所有人瞬间变色!
“是东边!碎星湾方向!”温颂提醒道,赤瞳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意欢的心猛地一沉!刚刚还在讨论如何布防,敌人……这就来了?!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御泽他们刚过去不久!”荀竹的脸色也瞬间凝重无比。
“晏晞!”温颂立刻朝门外冲去,同时高声呼喊族长的名字。
意欢迅速将衣袖拉下盖住印记,一把抱起床上的晏宁,将她塞到刚放下碗、一脸紧张的荀舟怀里:“明明、舟儿,看好弟弟妹妹,待在屋里,锁好门,除非我们回来,否则谁叫也别开!”
“娘亲!”晏宁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意欢的衣角。
“别怕,娘亲和爹爹都在。”意欢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果断转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她看了一眼同样准备冲出去的温颂和荀竹,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敌人,已经踏入了他们的陷阱圈,虽然陷阱尚未完全布置好。
战斗,猝不及防地打响了。意欢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温颂和荀竹,身影如风般冲出石屋,朝着号角声传来的、碎星湾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