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风还在吹,林骁肩头那柄裹着破布的断岳斧,像一截枯木插在乱石间。他没再回头,可脚步一沉,右肋像被铁钩子钩住,走一步抽一下。纳兰清婉的手搭上来,没说话,只是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压了压。
“特使等得快冒烟了。”她嗓音平得像井水。
林骁咧了咧嘴,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他等。”
山下官道尘土扬起,一队仪仗列在村口,红绸金幡,礼乐齐备。特使穿着紫袍,捧着黄绸卷轴,站得笔直,可脚尖来回搓地,显是熬不住了。见两人身影出现,他忙整了整冠带,清清嗓子。
“林骁接旨——”
林骁没跪,也没停,径直走到特使面前。手上的布条渗着血,滴在青石板上,一串红点。
特使眼皮跳了跳:“按制,接王爵须净面更衣,焚香三拜。”
“我这身血,”林骁抬起手,血珠顺着指尖甩出去,“是刚从地底抠出来的,比你们庙堂里熏的香干净。”
特使张了张嘴,没接话。纳兰清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灰白药粉,按在他掌心伤口上。林骁眉头都没皱,只哼了一声。
“你要是不接,”她低声说,“那些人还得爬回来。”
林骁盯着那道黄绸看了三息,伸手接过,卷也不打开,直接塞进怀里。
“我接。”他说,“但只认百姓,不认虚礼。”
特使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抬手示意起乐。鼓声一响,村口几个孩子从墙后探头,又缩回去,嘀咕着:“林大哥当王爷了?”
林骁没听清,也没在意。他只觉得胸口那团火,从黑鸦堡带回来的,还没熄。
三日后,王爵授封大典。
丹墀之下,百官列立。林骁仍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玉佩晃着,战术手电筒用麻绳绑在腰带上,亮着微弱的红光。礼官捧印上前,声音冷硬:“王爵受封,当三跪九叩,以示尊君。”
林骁站着没动。
“我打过仗。”他说,“跪过战友,没跪过虚礼。”
礼官脸色铁青:“祖制不可违!”
林骁抬手,五指并拢,举至额角——一个干净利落的军礼。
刹那间,风起。
背后虚影一闪,一道模糊的军徽轮廓浮现半息,随即消散。西校场方向,“骁”字大旗猛地一抖,旗杆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全场死寂。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良久,开口:“礼,因人而变。”
印玺递出。
林骁接过,没看,直接塞进袖中,转身就走。百官呆立原地,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当晚,王府议事厅。
灯油烧了半盏,桌上摊着一张粗纸,林骁用炭条画了三条线,又画了个叉。
“三改一禁。”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砧上。
“一改赋税——田多者多缴,田少者减半。二改官制——裁冗员,废世袭,凡入仕者,须经考选。三改军制——兵归枢密,将领轮调,不得私蓄死士。”
他顿了顿,炭条在纸上狠狠划下一横。
“一禁——禁豪强占地,禁私刑,禁血债。”
厅内一片静。幕僚们面面相觑,有人想开口,又不敢。
林骁从怀里抽出一本皮册,往桌上一摔。册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名字、日期、地点,还有“打断腿”“割舌”“沉塘”等字眼。
“这是慕容霸的战绩簿。”他说,“他靠这个立威。现在,轮到他们低头。”
有人低声嘀咕:“世家不会答应的……”
“他们不答应?”林骁冷笑,“那让他们去黑鸦堡住一晚,看看地底爬出来的,是不是他们祖宗。”
没人再说话。
纳兰清婉坐在角落,团扇轻摇。扇面微光一闪,一张地图浮现在厅中半空——山川、城池、田亩,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与数字。
“三成田地,养七成人口。”她声音清冷,“河北、青州、豫南,流民超三十万。去年税赋却增两成——增的不是粮,是命。”
几位老臣脸色发白。
“女子不得干政!”一名文官猛地站起,“你拿个扇子,就敢在朝堂投影?成何体统!”
纳兰清婉没看他,只轻轻一拨扇柄。屏上数据刷新,跳出一列账目。
“礼部去年拨款三十万两修河堤。”她念,“实际到工,七万。中间经手七人,每人名下购‘石料’五千车——可河北无山,哪来的石头?”
那文官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的奏折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纳兰清婉抬眼,“可三日前,我飞燕阁报,河北陈县饿死老幼四十七人,尸体堆在城隍庙后,无人收殓。”
她扇子一合,光影散去。
“你的折子,能救一人吗?”
满厅死寂。
次日早朝,改革议程强行通过。
散朝后,宰相拦住纳兰清婉,声音压得极低:“姑娘,你今日所为,已触众怒。王爵之位未稳,不宜如此激进。”
纳兰清婉看着他,忽然笑了。
“相爷。”她说,“您知道林骁为什么能活着从大牢出来?”
宰相一愣。
“因为他从不等人施舍活路。”她转身就走,团扇在指尖转了一圈,“我们现在推的,不是新政——是把被抢走的,拿回来。”
回到王府,林骁正蹲在院中,用炭条在石板上画东西。见她回来,头也不抬:“他们炸毛了?”
“炸得挺欢。”她坐下,“但数据不会骗人。”
林骁点点头,继续画。石板上是座城池的布局,有兵营、粮仓、坊市,还有几条暗渠。
“我在想,怎么让百姓自己管自己。”他说,“官再清,也有盲区。可要是每村每镇,都有人记账、报灾、查贪,会怎么样?”
纳兰清婉眼睛一亮:“就像……数字化自治?”
“对。”林骁抬头,“你那团扇能连,能不能做个‘民籍终端’?每个村发一个,数据直通王府,不经过官吏手。”
她沉吟片刻:“能。但需要人教,需要电——或者,用风力、水力发电。”
“那就建‘信坊’。”林骁拍板,“招流民,教技术,造设备。谁挡,就让他尝尝什么叫信息战。”
纳兰清婉笑了:“你越来越像现代人了。”
林骁也笑,可笑到一半,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两声,最后弯下腰,手撑着石板。
纳兰清婉立刻扶住他。他掌心全是汗,指节发青。
“黑鸦堡的毒没清干净。”她皱眉,“得再逼一次。”
林骁摆摆手:“不急。还有事没做完。”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黄绸,缓缓展开。王爵印信压在角上,墨迹未干。
他盯着那印,看了很久。
然后,用炭条在背面写下四个字:**王朝新章**。
写完,他把绸子铺在石板上,压上一块青石。
“明天。”他说,“我要去西校场,亲自点兵。”
纳兰清婉点头,起身去取药。
林骁坐在院中,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那张黄绸一角微微颤动。他抬起手,战术手电筒的红光映在掌心,像一滴凝住的血。
他忽然想起老狱卒扫地时哼的那首歌。
于是他低声哼了起来,调子歪,词也记不全。
可哼着哼着,眼角有点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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