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一行人回到了丞相府。蔺绍策马冲入府门,身后老医背负药匣,步履沉稳;蘅芜牵马随入,素衣未整,面上风尘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心;慕少白最后一个跃下马背,甩开湿透的披风,冷哼一声。
“总算回来了。”他揉了揉被雨水浸透的肩头,抬眼望向内院,“小禾那孩子……还能撑住吗?”
蔺绍不答,大步朝偏院疾行。
那老医紧随其后,脚步虽缓,却走的很急。蘅芜低声吩咐左一:“封锁内外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小禾房中半步,连茶水都由我亲自端进去。”
左一抱拳:“是!”
房中烛火微晃,小禾仍躺在榻上,呼吸愈发微弱,嘴唇泛紫,额上冷汗涔涔。老医走近床前,伸手探其脉息,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他缓缓收回手,道:“晚了两个时辰,毒已入心脉。若再迟半刻,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现在呢?”蔺绍嗓音嘶哑,“还能救?”
老医点头:“能,但需七步解毒,一步错,便前功尽弃。”
“你尽管施为,”蔺绍沉声道,“所需之物,府中若无,立刻派人全城搜罗,死也要给我找来!”
老医不慌不忙打开紫檀木匣,取出三味药粉,又从袖中取出一小包干枯草叶,目光转向蘅芜:“玄霜藤、赤血蕨、冰心兰,这三味药,可有?”
蘅芜略一思索,倏然睁眼:“冰心兰……我曾在相府药库见过一株,是当年边关进贡的稀品,一直未用。”
“快取来!”慕少白厉声催促。
蘅芜转身便走,片刻后捧着一只玉盒返回。老医揭开盒盖,见其中兰草通体幽蓝,叶尖凝露,顿时点头:“正是此物。”
他动作极快,碾药、煎汁、调配,手法行云流水。待药汤熬成,端至床前,竟泛着银光。
“此药入口即化,但极苦,孩子若咬舌,需人按住。”老医冷冷道。
蔺绍亲自上前,一手扶起小禾,轻拍他脸颊:“小禾,睁开眼。喝下这药,就不疼了。”
小禾微微睁眼,瞳孔涣散,唇瓣颤抖:“……我……冷……”
“不怕,马上就好了。”蔺绍将药碗递至唇边,一寸寸喂入。
药汁入喉,小禾猛地呛咳,脸色骤然涨红,继而转青,身体剧烈抽搐!
“按住他!”老医一声断喝。
左一与慕少白立刻上前压住他四肢。蘅芜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尖泛白。
“啊!”小禾发出一声凄厉哭喊,随即昏死过去。
老医探其鼻息,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活了。”
蔺绍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强撑着站住。
“还需静养三日,每日服药两次,忌荤腥、断风寒。三日后,若能睁眼说话,便算脱险。”老医合上药匣,“命,我救下了。接下来,看你们的。”
慕少白松了口气,抹了把脸:“老头,你到底是谁?连宫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毒,你三下五除二就解了?”
老医不答,只淡淡扫他一眼:“名字早忘了。世人称我为神医,也有人叫我疯老头,你们记住。今日所见,不得外传。”
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蘅芜忽然开口,“你救了小禾,我欠你一命。但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会送他回北狄?”
玄医子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如刀:“他是北狄皇嗣之子,生母是敌国公主。留在大胤,便是祸根。你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他是孩子。”蘅芜冷声道,“不是棋子。我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我只觉得他不该死。”
玄医子沉默片刻,低笑一声:“不该。所以,我才来。”
屋外忽有脚步声急促逼近。
一名大理寺密探冲入,跪地禀报:“大人!不好了!昨夜关押的那十二名北狄死士……全死了!死状诡异,喉间一点血痕,像是被人以极细银针穿喉,无声无息。”
慕少白猛地转身:“全死了?!连审都没审!谁干的?!”
“现场无打斗痕迹,牢门未破,守卫毫无察觉……属下怀疑,是内鬼动手。”
慕少白怒极,一掌拍碎案几:“废物!十二个活口,一个线索都没留下!”
蔺绍眸光骤冷:“灭口。”
“谁想灭口?”慕少白冷笑,“怕死士说出幕后主使?那幕后主使是谁?徐尚书?三皇子?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宫里那位?”
蘅芜淡淡接口:“现在连证人都没了,谁都能推得一干二净。”
慕少白咬牙:“我得回大理寺亲自查!这群人竟敢动我大理寺的天牢,真当我慕家无人?!”
说罢,转身就走。
三个时辰后,大理寺大狱。
慕少白踏入地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令他呕吐。
十二具尸体横陈于牢房之内,个个面容安详,唯有喉间一点猩红,如梅花落雪。
他蹲下身,翻开一具尸体的眼皮,又探其手指关节,冷声问:“尸首何时发现的?”
“今晨卯时。”狱卒颤声答,“守夜的四人全睡着了,醒来时……人都没了。”
“催眠香?”慕少白眯眼。
“不像。他们只是……睡得沉了些。”
慕少白冷哼一声,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傲慢的嗓音。
“哎哟,这不是大理寺少卿慕大人吗?怎的亲自蹲在牢里,跟死人说话?”
一名紫袍玉带的老者踱步而入,身后跟着八名宫中禁卫,腰佩金刀,气势逼人。
正是高大人,贤德妃之父,当朝国丈,官居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慕少白缓缓站起,抱拳却无半分恭敬:“高大人,大理寺重地,您怎的……私自闯入?”
“私自?”高大人嗤笑,拂袖环视四周,“奉天子诏令,命我彻查北狄死士暴毙一案,所有涉案人等,由我接管。慕大人,你,退下吧。”
慕少白瞳孔一缩:“此案归大理寺管辖,朝廷有制,非三法司共审,不得插手!你无权接管!”
“制度?”高大人仰头大笑,“天子金口玉言,便是制度!慕少白,你爹当年权倾朝野,结果呢?一口血喷在玉阶上,连收尸都要我点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