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务相一行人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将巴山的纷扰暂时甩在身后。
越是靠近盐水地界,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是浓重。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不同于以往的咸腥,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闻之令人的头脑微微地发晕。
“大人,这个气味好似…”身旁的亲卫也察觉到了不对,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噤声!”巴务相抬起手,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寂静得有一些过分的山林。
太安静了,连鸟鸣虫嘶都消失了。
“下马,潜行前进!”
他留下大部分人手在后策应,只带了五名最精锐的好手,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摸向盐水部落所在的谷地。
越是靠近那谷地,那甜腻的气息便越发明显。
绕过眼前的最后一道山脊,盐水部落便映入了眼帘——
寨墙之上,守卫依旧,但是他们的动作,似乎比平日迟缓0半分,眼神也略显呆滞。
盐灶区白汽蒸腾,看着似乎一切如常。
但是仔细看去,熬盐的族人似乎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缺乏了以往的活力。整个部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薄纱之下。
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幽冥的孽物,但是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巴务相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的目光一瞬间锁定了,风济谷石屋的方向。
“你们在外警戒,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巴务相对手下低语一句,身形一闪,避开几处看似松懈的巡逻队,如同轻烟一般掠至石屋的窗外。
指尖蘸湿,无声地点破窗户纸。
屋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风济谷依旧靠坐在床榻上,面色似乎比离开时,红润了些许。
但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失去了往日的锐利清明,蒙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晨曦薄雾一般的迷茫。
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揉捏着一把静心苔,指尖有淡淡的冰蓝色光屑飘落。
她似乎在尝试运转力量,却显得散漫无力。
沧澜长老坐在一旁,正将一碗碧绿色的、散发着浓郁甜腻气息的药汤,递到她的唇边,语气温和得近乎诡异:
“首领,再喝一些…这是新萃取的孢子精华,对您恢复大有裨益…”
风济谷顺从地低头,小口啜饮着,但是眼神依旧涣散。
巴务相浑身的血液,几乎一瞬间冰冷!
那甜腻气息的源头,正是那一碗所谓的“孢子精华”!这绝对不是静心苔应有的清凉气息!
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强压着滔天怒火和惊惧,目光如刀,仔细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
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地面似乎比别处略显潮湿,空气中那甜腻气息,在那里也格外地浓郁——
几乎凝成肉眼难以察觉的极淡彩雾。
而阴影最深处,似乎趴伏着一团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缓慢蠕动着的、暗粉色肉瘤状生物!
它如同心脏一般微微地搏动着,每一次的搏动,都散发出更浓郁的甜腻气息,并且通过某种极其隐晦的精神波动,影响着屋内的两个人!
那个就是“迷心瘴母”!一种极其罕见、能分泌致幻气息、潜移默化控制心智的幽冥邪物!
太可怕了吧。
它竟能潜入防守严密的部落核心之处!
巴务相一瞬间明白了幽冥的毒计!
它们无法强攻,便用这种阴毒的手段,缓慢控制风济谷和核心族人!
那所谓的“新萃取孢子精华”,恐怕早就已经被这瘴母污染,甚至调包!
不能等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追风剑并未出鞘,但是周身赤色战意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血色烈焰,将他完全包裹!
轰!
他整个人撞碎窗户,冲入屋内!
狂暴的战意如同飓风,一瞬间将那一股甜腻的致幻气息,冲得七零八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沧澜长老的手猛地一抖,药碗摔碎在地上,碧绿色的药液洒落,散发出更浓烈的甜香。
她本人则如同大梦初醒,眼神恢复清明,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风济谷也是身体一颤,涣散的眼神剧烈地波动,冰蓝色光芒,艰难地试图凝聚,对抗着那被打断,却仍未完全消散的迷幻之力。
角落里的迷心瘴母,受到战意的刺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猛地一收缩,急着就要遁入地下!
“哪里走!”巴务相怒吼一声,隔空一拳轰出!
赤色战意凝聚成巨拳,狠狠地砸向那一团肉瘤!
瘴母的速度极快,竟然险险地躲过,同时喷射出一大股粉红色的浓稠瘴气,直扑巴务相的面门!
巴务相不闪不避,战意烈焰熊熊地燃烧,将瘴气尽数焚毁!
但是他前冲之势也被阻挡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瘴母已大半没入了地面!
“封!”一声清冷虚弱,却带着斩钉截铁意味的声音响起。
只见床榻上的风济谷,不知何时,已经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混合着残存的盐魄之力,在虚空急速地划出一个繁复的符文——
这正是之前自我封印的简化版!
那符文一闪,一瞬间印在地面之上!
嗡!
即将完全遁走的瘴母,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嚎,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坚壁,被硬生生从地下逼了出来,身体表面溢出粉红色的脓液!
“好!”巴务相抓住机会,追风剑终于出鞘!
剑光如赤电,没有丝毫犹豫,一瞬间将那一团令人作呕的肉瘤邪物绞杀,它成为了漫天飞溅的脓血!
噗嗤!
脓血落地,发出腐蚀的滋滋声,甜腻气息骤然消散。
屋内的致幻力场,彻底消失。
沧澜长老彻底清醒,后怕得浑身发抖:“首领!老身…老身被蛊惑了!那孢子…”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药液残迹。
风济谷喘着气,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强行施展封印,对她的负担极大。
她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冰冷,看向巴务相:“…你回来得…正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部落其他人…”巴务相急问。
“是孢子…”风济谷语气沉凝,“它们污染了…部分静心苔…或者说…催生了一种…与之伴生的…幻苔…混入了日常的萃取之中…药性温和…极难察觉…长期服用…便会心智沉沦…渐渐地就被操控了…”
她看向窗外:“部落大部分的人…恐怕已经中招…”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寨墙方向,突然传来混乱的呼喊声和兵刃撞击声!
一名巴务相留在外面的亲卫,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急报:
“大人!不好了!寨墙上的盐水卫士突然倒戈,攻击我们的人!他们还打开了寨门,放进来好多穿着麂山、黑林服饰的人,但是那一些人眼神呆滞,见人就砍!”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
幽冥利用被控制的盐水卫士,和可能同样被迷惑了的部分外族劳工,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银禅子和水灵当呢?”巴务相喝问道。
“银禅子大人还在后谷守卫,水灵当大人之前一直在协助治疗伤员,此刻情况不明!”
“沧澜长老!立刻唤醒所有还能信任的人,固守圣灶堂和石屋!”
巴务相迅速下令,“我去寨墙!”
“来不及了…”风济谷忽然摇头,她微微侧耳,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脸色愈发凝重。
“…它们的目标…始终是我…和泪珠…”
她的话音未落——
轰隆!
石屋的屋顶,猛地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碎石纷飞辶中,三道笼罩在浓稠幽冥死气中的身影,从天而降!
为首者,身形扭曲,手持一柄,由无数惨白指骨拼接而成的,扭曲的法杖。
他赫然是另一具幽冥之主的分身!
虽然气息不如裂谷那一具强大,却更加阴毒诡异!
它身后的两名护卫,则是纯粹的幽冥妖将,手中把持着燃烧着绿焰的骨刃。
“真是…感人的重逢…”幽冥的分身发出沙哑的嘲弄,“可惜…到此为止了!抓住她!”
两名幽冥妖将,化作绿光,直扑床榻上的风济谷!
“找死!”巴务相怒吼道,追风剑的赤芒暴涨,横剑拦阻!
轰!
剑刃与骨刃疯狂交击,能量爆裂,一瞬间将石屋震得摇摇欲坠!
沧澜长老也奋起余力,古盐木杖挥出白光,辅助巴务相。
但两名妖将实力强横,且悍不畏死,巴务相又要分心保护风济谷,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幽冥分身并未参与围攻,而是举起那一柄白骨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杖顶一颗骷髅头的眼眶中,冒出幽幽的绿光,照射向悬浮在角落、光芒急闪的泪珠!
它竟然想强行污染或夺取泪珠!
“休想!”风济谷强提精神,指尖弹出一连串冰晶,试图干扰法杖。
但是幽冥分身只是冷哼一声,周身死气翻涌,便轻易挡住了攻击。
泪珠被那绿光照射,青银光芒剧烈地闪烁,兰奴和天蚕发出痛苦的闷哼,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屋外,喊杀声越来越近,显然是部落内部的混乱,正在加剧。
局势危殆!
巴务相心急如焚,却被两名妖将死死地缠住。
就在这时候,风济谷的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致决绝的光芒。
她看了一眼巴务相,又看了一眼那,正在艰难抵抗绿光的泪珠,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猛地抬起手来,并非攻击敌人,而是狠狠地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济谷!不要!”巴务相惊骇欲绝,以为她要自绝。
但是并非如此!
一掌落下,风济谷喷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无数极细微、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盐晶孢子!
这些孢子,与她之前吸收的静心苔孢子精华,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融合变异!
噗——!
七彩孢子如同烟雾一般,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屋!
然而这些孢子却无视敌我,不分忠奸,笼罩了所有人!
两名幽冥妖将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睛中的绿焰,剧烈地摇晃,仿佛陷入了某一种短暂的混乱和幻觉之中。
就连那幽冥分身施法的动作,也顿了一顿,白骨法杖上的绿光,都为之一暗。
巴务相和沧澜长老也吸入了少许,只觉得精神猛然地一个恍惚,但体内的战意和盐魄之力,自行运转,一瞬间就将不适驱散。
“这是…”巴务相震惊了。
“我用…所有孢子精华…混合本源盐魄…强行催化出的…‘幻梦盐孢’…”
风济谷的声音,虚弱得几乎消失,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无差别…精神冲击…但是…它们…更受影响…快…”
机会!
巴务相一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风济谷不惜代价,创造出的唯一战机!
他狂吼一声,战意毫无保留地爆发,追风剑化作两道赤色的霹雳!
噗!噗!
两名正处于精神混乱中的幽冥妖将,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瞬间被斩首!黑绿色的污血喷溅四射!
几乎同时,巴务相的身形毫不停滞,合身撞向那同样受到干扰、动作迟滞的幽冥分身!
“滚开!”幽冥分身惊怒咆哮道,仓促之间,慌忙举起白骨法杖格挡!
铛——!
是惊天的巨响!
巴务相这含怒的一击,力量大到极致!
白骨法杖,竟然被硬生生地砸得脱手飞出!
幽冥分身惨叫一声,身体倒飞出去,气息一瞬间萎靡。
巴务相岂会放过它?如影随形,追风剑直刺其核心!
但就在他的剑尖,即将及体的一瞬间,那倒飞的幽冥分身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狞笑。
它猛地张开嘴巴,却不是惨叫,而是吐出了一枚漆黑如墨、不断蠕动着的种子!
这种子无视空间距离,一瞬间没入了……那被打飞的白骨法杖之中!
咔咔嚓嚓!
白骨法杖剧烈地颤抖,猛然炸裂!
从中伸出一条完全由惨白骨头构成、覆盖着黑色粘液、遍布尖刺的诡异手臂!
这手臂一把抓住倒飞的幽冥分身,猛地将其捏碎、吸收!
然后五指张开,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阴寒死气,抓向猝不及防的巴务相!
这根本不是分身!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那分身只是容器,真正的杀招,便是这藏在法杖中的恐怖手臂!
变生肘腋!
巴务相全力一击刚出,根本来不及回防!
眼看那白骨手臂,就要抓穿他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
那原本光芒黯淡的泪珠,仿佛被那白骨手臂的气息彻底地刺激,内部兰奴与天蚕的魂力,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尖叫声!
青银光芒疯狂地燃烧!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的血色!
“不准伤害他!”
双魂的意念融合为一声尖啸!
泪珠不再是泪珠,它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道极致凝聚、燃烧着双魂本源的青银色流光,后发先至,狠狠地——撞在了那白骨手臂的手腕之上!
嗤——!!!
那恐怖的白骨手臂,竟被这燃烧魂力的一击,硬生生地从手腕处切断!
断口处喷涌出滔天的黑气和怨念!
“啊——!!!”白骨手臂后方,仿佛从无尽虚空深处,传来一声幽冥之主痛苦与难以置信的震天咆哮!
断落的手掌失去力量,掉落在地,疯狂扭曲抽搐,很快化作一团黑烟消散。
而那截断臂,则仿佛失去了目标,僵停在半空,表面的黑液迅速干涸,裂纹蔓延,最终“哗啦”一声,碎裂成无数骨渣,散落一地。
危机…似乎解除了?
巴务相怔在原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骨渣,又看向那光芒彻底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裂纹、静静掉落在尘埃中的泪珠…
刚才那一击…
“兰奴…天蚕…”他声音沙哑。
没有回应。泪珠毫无声息,仿佛其中沉睡的双魂已然一同逝去。
床榻上,风济谷彻底昏迷过去,气息微弱。
沧澜长老瘫倒在地,满面惊骇。
屋外的喊杀声,不知何时,也渐渐停歇了。那些被迷惑的族人,似乎随着迷心瘴母和幽冥分身的死亡而恢复了神智?
巴务相一步步走到泪珠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捧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和内部的死寂,让他的心不断下沉。
他赢了,再一次击退了幽冥的阴谋。
但代价…似乎太过沉重。
他握着泪珠,走到床邊,看着昏迷的风济谷,又看向窗外渐渐恢复秩序的部落,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与…一丝深埋的恐惧。
幽冥的手段,层出不穷,诡异毒辣。下一次,它们又会带来什么?
而失去了泪珠的帮助,风济谷的恢复,又将变得遥遥无期。
真正的危机,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