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楹很少看到他们换下队服的样子。
基地里常年飘着洗衣液混着汗水的味道,队服的蓝白条纹看久了像道固定风景,此刻骤然换成便装,倒让她手里的玻璃杯都顿了半秒。
陶屿穿的白T恤大概是刚从衣柜里翻出来的,领口有点松垮,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落在锁骨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莫子喻的黑色短袖袖口卷了两圈,露出小臂上刚冒头的浅疤——上周训练赛太投入,撞到桌角留下的。
江聿风的白短袖印着个洗得发白的卡通图案,苏楹瞥了眼,认出是去年粉丝应援时送的周边。
几个人围着餐桌坐下时,塑料椅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响。
苏楹左边是季宴礼,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袖,袖口规规矩矩地扣着,指尖搭在桌沿,骨节分明。
右边空着的位置很快被林喧填满,他胳膊底下夹着几瓶啤酒,瓶身的水珠滚落在桌面,连成蜿蜒的细流。
桌上的小龙虾还冒着热气,红油裹着蒜末的香气往鼻尖钻。
苏楹拿起手套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林喧拧开酒瓶,泡沫滋滋地涌出来。
她咽了下口水,放下手套想去够另一瓶,手腕突然被攥住。
季宴礼的掌心带着点凉意,指腹蹭过她手腕内侧的皮肤,有点痒。
他抬眼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你要干什么?”
苏楹想把手缩回来,他却没松劲,指腹反而更用力地压了压。
她被他盯得有点慌,指尖蜷了蜷:“看着我干什么?”
旁边的林喧刚把啤酒递到嘴边,见状又默默放了回去,假装研究桌布上的花纹。
季宴礼忽然笑了,声音压得很低,像羽毛扫过耳畔:“不许喝酒。”
苏楹“哦”了一声,视线落回小龙虾上,耳尖却悄悄发烫。
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桌上开始比拼剥虾速度。
陶屿手速快得像在打操作,指尖翻飞间,红亮的虾壳就堆成了小山。
苏楹剥得慢,指甲缝里都沾了红油,好不容易剥好一只,刚递过去,陶屿的手也同时伸到了季宴礼面前。
季宴礼的目光在两只虾之间扫了圈,伸手接过了苏楹手里的。虾尾上还沾着她没擦干净的红油,他指尖碰上去时,苏楹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季宴礼,我也给你剥了!”陶屿举着虾的手僵在半空,眉毛拧成个疙瘩,“你是没看见?”
季宴礼咬了口虾,啤酒杯碰到唇边发出轻响:“她先给的。”
“我手速比她快!”陶屿把虾往他面前怼了怼,胳膊肘差点撞翻醋瓶,“风哥作证,是不是我先递过去的?”
江聿风刚夹起一块藕片,闻言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嗯……大概是你的虾飞得太慢。”
林喧在旁边嗤笑:“得了吧陶屿,自取其辱这事儿你是专业的。”
莫子喻跟着起哄:“就是,再争下去,楹姐剥的虾都被季宴礼吃完了。”
哄笑声里,季宴礼面不改色地又夹了块排骨,苏楹却觉得脸颊发烫,低头猛扒了两口饭,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水壶就在手边,不锈钢壶身映着她微红的脸。苏楹倒了杯水,顺道给每个人都添了些。
陶屿立刻道:“谢谢楹姐!”
林喧晃了晃杯子,冰块撞出脆响:“楹姐,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们,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苏楹把水壶放回去,指尖碰到壶柄的温热,“我年纪最大,照顾你们应该的。”
“可楹姐看着根本不像26岁啊。”林喧托着腮笑,“上次去买奶茶,店员还问你是不是大一新生。”
苏楹刚要笑,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哼。季宴礼搁下筷子,声音不高不低:“大什么大,还是个小孩。”
苏楹伸手就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才是小孩——不对,你就是小孩。”
“我22了。”季宴礼纠正,语气挺认真。
话音刚落,陶屿突然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哈!你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呢!现在算21!”
江聿风跟着站起来,夹了块鱼往季宴礼碗里放,一字一顿:“好了,季、宴、礼,你确实还是个小、朋、友。”
酒过三巡,啤酒瓶在桌底堆成小山。
江聿风趴在桌上,侧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含混却带着股狠劲:“他妈的……老子一定要拿冠军,然后风风光光退居幕后。”
林喧举着空酒瓶跟着喊:“拿冠军!必须拿!”少年人的声音撞在天花板上,又被窗外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苏楹看着满地狼藉,庆幸是在基地。
她先去厨房煮了蜂蜜水,玻璃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陶屿突然呕了一声,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跑,拖鞋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声响。
苏楹赶紧跟过去,站在门口问:“小屿你没事吧?”
里面传来冲水声,陶屿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楹姐我没事。”
他出来时,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脸色好了些。“刚吐完,突然就清醒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正好,”苏楹递给他一张纸巾,“竟然酒醒了,帮我把他们送回房间。”
陶屿撇撇嘴:“啊,早知道不这么快醒了。”
俩人回到餐桌,季宴礼正弯腰撑着头,指尖泛白,侧脸在灯光下透着点不正常的红。
苏楹蹲下去看他:“要不要再喝点蜂蜜水?”
他慢半拍地摇摇头,喉结动了动,突然开口:“你……”又停住。
“嗯?”苏楹抬头看他。
“你不能喝酒,我喝。”他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
苏楹无奈:“好好好,你喝。”
季宴礼却当真了,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瓶,眼睛里蒙着层水光,看得不太真切。
“哎,别碰。”苏楹赶紧按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烫得惊人。
“替你喝。”他固执地重复,手指还在往酒瓶那边挣,“我老婆……我要替老婆喝。”
陶屿在旁边“噗嗤”笑出声,苏楹瞪了他一眼,把季宴礼的手按回去:“别闹了,陶屿,先把林喧和子喻送上去。”
把人都安顿好,陶屿又去扶江聿风回房间。
客厅里只剩苏楹和季宴礼,她看着他趴在桌上的背影,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桌子。
虾壳堆成小山,纸巾团滚得到处都是,她弯腰捡瓶子时,后腰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
回头看,季宴礼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眼神还是懵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干什么?”苏楹往旁边躲了躲。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突然伸手想去够她手里的手机——她刚刚收拾时顺手放在了桌角。
屏幕还亮着,正好停在那张季宴礼捧奖杯的照片上,Authority的队标在灯光下闪着光。
苏楹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脚乱去按锁屏,却不小心碰到了音量键,照片突然跳到了一个视频里“今天小Z就来扒一扒Authority的那些事”的声音突然炸响。
季宴礼的视线从屏幕移到她脸上,慢悠悠地说:“女朋友,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不用特意去搜。”
“不是……我不小心点到的。”苏楹的脸瞬间烧起来,手机差点没拿稳。
“你刚存了我照片。”他说得笃定,嘴角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那不是你。”苏楹嘴硬,指尖在屏幕上乱划。
“Authority的ID还在呢。”他偏头看她,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影,“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帅?”
苏楹的心跳得像要撞出嗓子眼,她站起身:“还行,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间。”
扶他上楼时,季宴礼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呼吸带着啤酒的清苦味,喷在她颈侧。
楼梯的感应灯随着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熄灭。
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她:“问你呢,我帅吗?”
苏楹扶着他的胳膊,手都在抖:“帅,你最帅了。”
他的鼻梁蹭过她的额头,有点痒。“真的?”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醉后的委屈,“你刚刚说‘还行’。”
“那是我没看清!”苏楹把他往房间里推,“快进去睡觉。”
他被推到床边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苏楹没站稳,跌在他胸口。
他身上的热气裹着酒气涌过来,她能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苏楹,”他低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我真的……”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靠在她肩上不动了。
苏楹愣了几秒,才发现他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盖好被子,看着他睡着时还微微蹙着的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带上门。
第二天苏楹醒来时,阳光正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带。
她摸过手机一看,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浑身酸痛得像被拆开重组过,她坐起身,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
走过去一看,陶屿正系着她的围裙煮粥,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米香混着蜂蜜的甜气漫了满室。
“楹姐你醒了?”他回头笑了笑,眼下还有点青黑,“我有点饿了,看你们还没有醒,我看你太累,没敢叫你。”
苏楹点点头,走进厨房和陶屿一起准备早餐。
没一会儿,他们也陆续醒了,林喧捂着脑袋从楼上下来,看见餐桌的蜂蜜水,哀嚎一声扑过去:“我的命是蜂蜜水给的!”
莫子喻和江聿风跟在后面,脚步还有点虚浮,拿起杯子猛灌了两口。
季宴礼是最后下来的,他穿着干净的T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
苏楹假装没看见他,低头盛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碗壁,“嘶”了一声。
他立刻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碗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往水龙头下冲。
冷水流过指尖,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发红的地方,声音很轻:“小心点。”
苏楹的心跳又开始乱了,抽回手小声说:“没事。”
陶屿在旁边看得清楚,突然笑出声:“欸,队长,你昨晚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闭嘴,吃饭。”季宴礼冷冷地打断他,往陶屿碗里夹了块咸菜。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餐桌上,粥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轮廓。
苏楹看着季宴礼低头喝粥的侧脸,突然觉得,昨晚那些醉话,他说不定……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