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之后的第四天,沈亦舟约了朋友吃饭,说要带林溪一起去。
林溪对着衣柜挑了半个小时衣服。她翻出那条沈亦舟去年送的香槟色连衣裙,裙摆上有细碎的亮片,灯光下会泛出温柔的光泽。可指尖触到布料时,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她想起那个米白色衬衫的女人,想起她利落的线条和笃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这条裙子太甜腻,像块裹着糖衣的蛋糕,在那样的气场面前,只会显得廉价又幼稚。
最后她选了件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镜子里的自己,素净得像张没干透的宣纸,带着挥之不去的学生气。
“就这样?”沈亦舟在玄关换鞋,看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上次给你买的那条裙子呢?穿那个好看。”
“不太舒服。”林溪低头系鞋带,声音很轻。
沈亦舟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开衫的领口,指尖划过她的脖颈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走吧,他们都等着呢。”
饭局定在一家私房菜馆,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口挂着红灯笼,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是古色古香的包间。已经到了五个人,三男两女,都是沈亦舟的同事和朋友,年纪相仿,穿着讲究,谈笑间带着一种林溪不熟悉的熟稔和松弛。
“哟,亦舟可算带家属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笑着站起来,目光在林溪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就是小林吧?常听亦舟提起。”
林溪局促地笑了笑,想打招呼,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沈亦舟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空位上:“我女朋友,林溪。刚毕业没多久,在事业单位上班。”
“事业单位好啊,稳定。”另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接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不像我们,天天跟着项目跑,累得像狗。”
桌上已经摆好了冷盘,酱鸭舌、醉蟹、凉拌海蜇,都是些精致的南方小菜。沈亦舟给她夹了块醉蟹,低声说:“尝尝,这家的招牌。”
林溪咬了一小口,蟹肉带着醇厚的酒香,可她没尝出什么味道。耳朵里全是他们的谈话声——谁的项目拿了奖,谁又在新区买了房,谁认识某个设计院的大佬,下个月要一起去日本考察。
这些话题像一层透明的玻璃,把她和这桌人隔在两个世界。她试着想插句话,说自己最近在看的书,说单位楼下新开的花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重新咽回去,低头小口抿着杯里的酸梅汤。
“小林在哪家单位啊?”金丝眼镜男又开口了,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看亦舟把你宝贝的,我们都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这话里的调侃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林溪一下。她刚要回答,沈亦舟先开了口:“就一个普通的文化局,她喜欢清闲。”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文化局啊,”旗袍女人笑了笑,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桌面,“那平时挺闲的吧?不像我们,天天加班,还得陪客户喝酒,小林看着这么文静,肯定受不了这个。”
“是啊,”金丝眼镜男接话,语气里的戏谑更明显了,“亦舟你也是,以前谈恋爱多讲究门当户对,怎么这次……”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溪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攥紧了手里的玻璃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脏。她看向沈亦舟,希望他能说句话,哪怕只是打个圆场。
可沈亦舟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和那人碰了一下:“喝酒喝酒,说这些干什么。”
酒液在杯壁上晃出涟漪,像林溪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小林,”金丝眼镜男像是刚反应过来,冲她举了举杯,“你别往心里去。主要是亦舟以前那个……嗯,前女朋友,跟我们太熟了,也是做设计的,我们总觉得跟她聊得来,你别介意。”
又是前女朋友。林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她终于明白,那个米白色衬衫的女人,从来不是什么“过去式”,她就活在沈亦舟的圈子里,活在这些人习以为常的对话里,像个隐形的坐标,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你是外来的,你不属于这里。
“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林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包间里的笑声瞬间停了。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神各异。
沈亦舟的脸色沉了下来,低声说:“坐下,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就是不舒服,想回去。”
“小林这是怎么了?”旗袍女人假意关切地问,“是不是我们说话太直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她往心里去,是你们说得太过分了。”林溪打断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是她,我是我,你们为什么非要拿我跟她比?她懂设计,我不懂;她能陪你们喝酒,我不能;她跟你们熟,我不熟……可这跟配不配得上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执拗,震得包间里鸦雀无声。
金丝眼镜男的脸色挂不住了,冷笑一声:“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倒不小。我们跟亦舟开玩笑呢,你急什么?再说了,圈子不同,确实没必要硬融,你说对吧?”
他看向沈亦舟,像是在寻求认同。
沈亦舟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拽住林溪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林溪,够了!给我坐下!”
“我不!”林溪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沈亦舟,他说的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圈子,配不上你,对不对?”
沈亦舟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对其他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不好意思,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先送她回去。”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林溪的胳膊,把她拽出了包间。
门外的风带着巷子深处的桂花香,吹在脸上却像冰碴子。林溪挣扎着甩开他的手,站在红灯笼的光晕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你看,”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混合着夜风落在嘴角,咸得发苦,“这就是你的朋友,这就是你的圈子。他们看不起我,你也觉得我在给你丢人,对不对?”
沈亦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被激怒了。“林溪,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他们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你这样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你知道吗?”
“面子?”林溪笑了,笑得眼泪更凶,“在你眼里,你的面子比我的感受更重要?他们说我配不上你的圈子,你连一句维护我的话都没有,现在反过来怪我不懂事?”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沈亦舟的声音也拔高了,“跟他们吵一架?为了这点小事?林溪,你活在象牙塔里太久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成年人的社交就是这样,你得学会忍,学会装!”
“我学不会!”林溪喊出来,“我不想装,我也不想忍!沈亦舟,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个需要被改造、需要学着融入你圈子的外人!”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我配不上你?”
沈亦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他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是,你是配不上。”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林溪最后一点侥幸。
她愣在原地,看着沈亦舟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原来那些隐隐约约的不安,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些试图融入的努力,都不是错觉。
他从来没真正接纳过她,就像她从来没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好。”林溪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知道了。”
她转身,朝着巷子口走去。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沈亦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手里还攥着她刚才掉落的发圈,粉色的,带着小小的蝴蝶结,像个被遗弃的梦。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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