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卧室望着窗外,看烟花在夜空里碎成千万个虚幻的光点……贾士杰今晚决定睡客房。他今天提到真相,可我从小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地活下去,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构筑的叙事。甚至,我也分不清哪些是刻意为之的表演,哪些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因为当我发现,在目的性中掺入真心,效果才最好后,便习惯了这样真假掺半的生存方式。如今回想,这种利己,不知究竟是可悲还是可喜。
小时候,一个总爱穿着艳丽颜色衣服的女人频繁出现在父亲身边。我原本最喜欢红色,却因她而心生抵触。有一次我穿了件蓝衣服,她评价说这颜色太过素净,不如红色喜庆,这句话让我彻底疏远了红色,从此我的衣柜里,只剩下深深浅浅的蓝色。
我开始喜爱植物,源于小时候偶然听一位老人讲‘老芦荟汁混缝衣针上的铜锈和白醋,能让人暂时失声’,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之后,我抱回一盆一盆芦荟,我用这个方法让对我破口大骂的母亲安静了两天
渐渐地,我热衷于了解各种植物的习性与象征。它们安静、不会争吵,是我童年里少数能由自己完全掌控的生命。多肉植物令我偏爱,它们生命力顽强,每一处伤口都会自我愈合;薰衣草的气息能让我在失眠的夜晚稍稍安宁,也有很多植物后来王润博帮我照料和‘利用’,比如荨麻,比如颠茄
总之,最开始对抗我父母时,我选择花草,花草是我唯一能完全掌控的生命体,并且,花草不吵,父母吵架太多,我从对声音敏感发展成应激了,不管是人的争吵声,还是狗吠或者猫叫,都会让我情绪剧烈波动。家里曾有一只八哥,它学会了重复父母争吵时那些伤人的话语,每一声都让我难以忍受。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无法忍耐,用昆曲戏服的衣带让它安静了下来。那一刻,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我也终于喘过气来
家旁边福利院的锅炉房是我的‘庇护地’,在那里我可以躲避争吵的地方,那里安静、无人打扰,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王润博。
随着父亲对小三言听计从,对家庭累积伤害后,我渐渐意识到,外表或许也是一种力量。最初我并未想利用这一点,起码最开始遇到王润博时,我只是想交一个真心相伴的朋友。直到有一次,他说我好看,并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意识到,美貌是一种武器
后来我总是随身带一些小东西:创可贴、糖果、小玩具。遇到那些看起来孤单、脆弱的小男孩,我会递过去,用这些小小的善意换取片刻的信任与温暖。我心底希望,这些给予,或许能换回一些回报
长大后,这些方法变得更多样。有时是一个害羞的退缩,有时是舞台上一段刻意展示的舞蹈与唱腔——我只想让更多人记得那个光鲜亮丽的、完美的我,从而获取更多关注与机会
可那些小恩惠小伎俩与广撒网,往往只能换来短暂的好感。很多人稍稍了解我的偏执与家庭背景后,便选择了离开。唯有王润博始终在我身边。这也让我明白,投资一个人,不仅要一击即中,还要做长期主义者
后来,王润博被一对澳大利亚夫妇看中,有机会去那边生活。我鼓励他去,既是为他,也是为自己铺一条可能的退路——我想尽可能地远离这个家,而澳大利亚,听起来足够遥远
而再精心的预设,也抵不过现实的变数。丁熊傲,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不带任何目的的心动。可再真的心,也终究被现实磨损得变了形状。
他父母的精明算计、不出分毫的态度,我刚一怀孕就逼着他去考研……生活的重压让我喘不过气,怨气日益滋生。我开始抱怨他的父母,可不管他们怎样,那毕竟是他的父母,更何况他是从小背诵《二十四孝》长大的人。当我孕吐得眼底出血,他只会说,‘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还在给别人做家政’
争吵越来越多,我从小的声音敏感再一次被触发,噩梦归来,一点动静就心惊
孩子出生之后,我对声音的耐受度越来越低。我不愿再听丁熊傲多说一句话——太累了,累到无力承接任何多余的声音。他一张口,我就忍不住吼他闭嘴。到后来,连他的呼吸声都令我烦躁。他也渐渐习惯了沉默
大人尚可控制,婴儿却不能。若哭声停不下来,我的情绪便会失控。孩子刚满月时,有一次他哭个不停,声音像生锈的针扎进我的太阳穴,我竟把奶瓶砸向了墙,玻璃碎片溅得一地都是
后来我又失控过几次。孩子两岁时,我正在浇花,他又哭起来。那一刻我控制不住,把水壶砸在地上,在水花四溅中蜷缩起来死死捂住耳朵。孩子被吓到,哭得更大声。我恍惚地抱起他,走向窗口……幸而最后一刻清醒过来
自那以后,家里所有能做消音处理的地方,我都做了处理
直到丁一三岁上了幼儿园,这种声音敏感才稍微缓解。可我刚喘过气,就收到了那个让我彻底崩溃的消息。
那天林茉给我打电话,话筒里传来她异常平静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姐’
‘茉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谢谢你’她的声音像一缕烟,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
‘谢我什么?傻丫头’
‘谢你小时候,每次爸发疯打人的时候,你都把我护在身后。他打的再凶,你都不吭一声……姐,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很佩服你,你总是那么强,能反抗,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不像我……’
‘都过去的事了,提这个干嘛。你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以为信号断了。就在我准备开口再问时,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姐,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真相……是丁熊傲……’
当她讲完,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惊诧伴随着怒火像岩浆一样瞬间涌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继续用那种梦呓般的语调往下说,抛出了一个更恐怖的秘密
‘姐,还有一件事……妈不是自己跳河的。是爸推下去的…爸喝醉时亲口和我说的’
我浑身冰凉,手机几乎要握不住。父亲的暴戾我是知道的,但我从未想过……
‘茉茉,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冲垮我的理智
‘还有王泽,爸妈吵架时说我出生那天,他们开车去医院太急,撞了一辆车,车里有个小男孩,脖子上挂着一个刻着‘王’字的铜坠子……后来我发现王泽就是被撞那家的小孩,才和他交往’
王字铜坠?!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王润博说的那个‘幻想中’的弟弟是王泽?!
‘爸妈的罪孽,太深了……’林茉在电话那头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总得有人……偿还的……就这些了……姐,我好累啊……’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就这样吧’
‘茉茉?你先冷静一下,你等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我立刻回拨过去,却再也无人接听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丁熊傲强奸了林茉、父亲的罪恶、多年前的车祸、‘王’字铜坠、王泽和王润博……所有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我久久回不来神,然后就收到了家里火灾的消息…
接下来我和丁熊傲的对峙像场漫长的凌迟,我质问丁熊傲关于林茉的事,他先是抵赖,但和我说他爸妈的车祸是林茉和王泽造成的
还有王泽,我那时发现他偶尔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我家附近,原来他在林茉死后也来了广市,经常在我和丁熊傲附近出现,但我没动声色,也没有告诉王润博,我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系他,到如果联系,一定是我做了个最终的决定…
后来丁熊傲开始不理我,最后变成理直气壮的背叛前兆,那天在客厅,他对我吼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以为我真的不能和你离婚吗,我公司爱慕我的女人也不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泼妇!’这时我看到站在推门而出的丁一,再多的怨恨也不想在小孩面前表露,我闭上了嘴回到自己房间
但那晚我趁丁熊傲熟睡时,我把他的苹果Id同步到我的一个不用了的苹果手机上,从此开始监视他的信息
直到那天一位叫‘语嫣’发来的信息:‘你是我日记本里不能说的秘密’
从那以后,丁熊傲开始不回家。起初,他还会编造理由——加班、应酬、出差。后来,连敷衍都懒得给。我打电话过去,他直接挂断,或者干脆关机
为了小孩,我和丁熊傲吵过闹过,但没想离婚,虽然他对我,甚至有时候对丁一做了过激的事,我还是原谅了,我只是告诉丁熊傲我的底线是他不能在外面弄出来孩子,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希望他能变回我刚认识时候的样子,又或者是,等到我积累够了伤害,爆发的那天
一年后,他带那个王语嫣回家吃饭,我心里虽然生气,但还是表现出从容的样子接待了她,我加了她微信,想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她又是在朋友圈挑衅,又是改名,是个沉不住气的女孩…
2018年11月13日,我31岁生日,我和丁一吹完蜡烛,很久没见到爸爸的丁一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摸着他的头说,‘不是,爸爸只是太忙了’
可谎言终究会被现实戳破…
不久后的一天,丁一放学回家哭着对我说‘学校同学嘲笑我,说你爸跟别的女人跑了!不要你们母子了’
那天我给丁熊傲发了无数个电话,他在深夜终于回来了,满身酒气。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看到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冷笑一声道,‘到底什么事,打电话跟催命一样,你这做法和我爹当年一模一样’
‘丁一今天在学校被欺负了’我盯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哦?”他挑眉,语气轻佻,‘小孩子打闹不是很正常?’
‘他同学说,你跟别的女人跑了,不要我们了’
他嗤笑一声,转身往卧室走,仿佛连解释都嫌多余。
我猛地站起来,拦住他‘丁熊傲,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回家,这些事就能当没发生过?你出轨不顾家,对我和丁一造成伤害不说,还有,我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放火烧死自己和爸?’
‘你又提你妹,她害死我爸妈,我害了她和你爸,我们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他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后退,撞在茶几上,腰侧一阵剧痛
丁一被吵醒了,看到我撞到地上,丁一冲过来抱住我的腿,仰头看着丁熊傲,声音发抖得顺,‘爸爸,你别打妈妈了……’
丁熊傲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对他吼道‘滚回房间去!’
丁一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场景我太熟悉了,我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丁熊傲转身要走,我猛地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他一把甩开我,冷笑道,‘我打我儿子,他不愿意当我儿子的话,那我也可以当他叔叔,离婚’
这句话,终于成了凌迟的最后一刀,我积累够的伤害在此刻爆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摔门而去的背影,一个想法从我脑中浮现,我不能让丁一重走我小时候那样痛苦的路,但我也不会离婚,便宜了丁熊傲,但我也不能像我妈那样到最后毁掉自己,如果要一定要分,那毁掉的一定是他
丁一还在哭,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我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他,他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领
我轻轻摸着他的脸,声音温柔得不像自己,安慰他说‘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那一晚,我坐在丁一的床边,丁一抽泣的和我说‘爸爸要做我叔叔…妈妈,爸爸不要我了,我没有爸爸了…’
‘不会,即使没有丁熊傲,妈妈自己带你,或者也能给你找个更好的爸爸’
‘妈妈真的能给我找到更好的新爸爸吗…’
‘一定能的’
看着他哭累了睡去,脸上的指印还红肿着,我仿佛回到了当年报复父亲小三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