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道童的消散，像是一滴落入滚油的冷水，在方寸山溅起了无声的喧嚣。
对翼神龙而言，那不过是决斗场上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败北，是卡牌能量耗尽后的正常退场。
可对孙悟空来说，那张稚嫩的脸庞在化为光点前最后的错愕与不甘，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这看似游戏般的卡牌对战，输掉的后果并非只是丢了面子那么简单。
从那天起，花果山那只最爱上蹿下跳，搅得四邻不安的石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盘坐在蒲团上，整日里对着一堆木制卡牌发呆的猴王。
他不再去桃林里打滚，也不再招惹同门的师兄弟们，甚至连最心爱的蜜桃摆在嘴边，他也只是下意识地推开。
他将那套以猴子和桃子为核心的卡组摊在身前，一遍又一遍地排列组合。
哪张“桃兵”该先上场，哪只“猴将”能作为奇袭，什么时候该用“仙桃续命”来保全场面，什么时候又该孤注一掷，用“猴王”来清扫一切。
这些以前全凭直觉和一股蛮劲去做的选择，如今被他拆解得细碎，反复推敲。
周围的道童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谁知道呢，前几日还把我的发髻当鸟窝，今天我从他面前走过三次，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莫不是被祖师爷施了什么定身法？”
议论声很轻，但瞒不过孙悟空的耳朵。
他没理会，只是将一张刻着“老猴”的卡牌和一张刻着“仙桃”的卡牌并排放在一起。
以前他总觉得老猴没用，攻防皆弱，不如年轻的猴兵猴孙来得勇猛。
可现在他却琢磨出一点别的味道。
若是先上“仙桃”，再召“老猴”，是不是就能触发某种特殊的联系，让这只看似无用的老猴，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木牌上摩挲，那双金色的瞳仁里，曾经跳跃的火焰般的顽劣，此刻沉淀为一池深不见底的熔岩，安静，却蕴含着更terrifying的力量。
翼神龙晃悠悠地从旁边飘过，他化为人形时，总带着一种懒散的气质，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劲。
他看着孙悟空那副魔怔了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一个才入门没多久的小道童，正因为卡组搭配的问题愁眉苦脸，他手里只有几张最基础的“青松”、“白鹤”卡，怎么也凑不出一套像样的攻势。
他壮着胆子凑到孙悟空身边，小声请教。
“大师兄，我……我的卡牌太弱了，每次都撑不过三个回合。”
孙悟空从沉思中抬起头，看了看他手中的卡，难得地没有不耐烦。
他伸手将那几张卡接过来，指着其中一张“青松”。
“这张卡，你别总想着让它活下来。它就是用来牺牲的，你第一回合就把它亮出来，对手的攻击必然会先落在它身上。”
他又指向另一张“白鹤”。
“这样，你的‘白鹤’就能多活一个回合，等凑齐两张‘白鹤’，就能发动它们的特殊效果，从卡组里找一张‘高山’出来。”
孙悟空讲得很慢，很认真，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耐心。
小道童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崇拜。
翼神龙在旁边听着，嘴角撇了撇，觉得有些好笑。
研究这些有什么用呢？再精妙的战术，再完美的卡组，面对绝对的力量，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就像他自己，死了，变成一颗蛋，一天后又是一条好汉，战斗力还凭空暴涨四千。
这种作弊般的“长生”，让他从根源上就无法理解孙悟空和其他人的紧迫感。
他踱步过去，懒洋洋地插了一句。
“何必这么麻烦。”
孙悟空和小道童同时看向他。
翼神龙伸了个懒腰，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很是耀眼，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根本不需要学这些东西，反正我又不会真的死掉。”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小道童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悟空眉头微微一皱，他不太明白翼神龙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刺耳，像是在嘲讽他们这些凡胎的努力。
他刚想开口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翼神龙说的，似乎又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道理”。
他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而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一道身影静静站立，仿佛与树影融为一体。
菩提祖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当翼神龙那句轻飘飘的“反正我又不会真的死掉”传来时，他的眼神中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叹息，还有一丝深藏的无奈。
他抬起头，望向天外，仿佛能穿透这方寸山的结界，看到更遥远，更本质的所在。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
“长生不老……！”
老人家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洞悉了万古宿命的萧索。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那句“反正我又不会真的死掉”，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每个用心求道的人心上。
翼神龙自己或许浑然不觉，他只是陈述一个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这事实，本身就是对旁人最大的不公。
空气里的尴尬和沉寂，被一阵风吹散。
翼神龙伸着懒腰走远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道童拿着孙悟空指点过的卡牌，如获至宝，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也跑回自己的角落里琢磨去了。
只剩下孙悟空一个人，站在原地。
那股闷气，像一块石头堵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
他想不通。
“不会真的死掉”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便宜的事情？他们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吗？只要能一直赢下去，天就不会收走他们的寿命。
他想反驳，想嘲笑对方的狂妄，可翼神龙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让他把话都咽了回去，只要他能一直赢下去，他也是不会死掉的那一个。
他抓起桌上的木牌，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想不通，就不想了。
既然道理讲不过，那就在这牌桌上，把道理打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方寸山的道童们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大师兄。
他不再上蹿下跳，也不再捉弄同门。
他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那些木牌上。
他不再满足于自己琢磨，开始拉着其他道童“决斗”。
起初，大家还挺高兴。
能和大师兄切磋，是难得的机会。
可很快，这份高兴就变成了痛苦。
“不对，你这步错了。”
一个道童刚打出一张“猛虎”，孙悟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师兄，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这张‘猛虎’上来，我直接一张‘陷阱’就给你收了，你后面的‘虎啸山林’还怎么触发？”孙悟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伸手就把那张“猛虎”拿了回来，又从对方手里抽出另一张“藤蔓”。
“先上‘藤蔓’，牺牲它，骗掉我的‘陷阱’，懂不懂？”
那道童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呐呐地点头。
孙悟空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笨，太笨了。应该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他嘴里念叨着，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的卡组重新排列了一遍，扔了回去。
“自己看，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便扭头走向下一个目标。
这样的场景，在演武场上不断上演。
孙悟空的头脑仿佛一瞬间开了窍，那些曾经被他视作消遣的卡牌，在他手里活了过来。
他能从最不起眼的组合里，挖掘出致命的杀机。
一张“落叶”，一张“秋风”，在他手里就能形成连锁，清扫掉对方一张高攻击力的卡牌。
他甚至开发出了一套以“桃”为核心的战术，用“仙桃”不断给自己的猴兵续命，硬生生把对手耗死。
他的进步神速，快到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而他的耐心，也以同样的速度在消失。
“你怎么这么慢？等你凑齐卡牌，黄花菜都凉了。”
“脑子呢？让你防守，你攻击什么？”
“跟你说了多少遍，这张‘老猴’不是让你硬碰硬的，是用来配合‘仙桃’的，记不住吗？”
演武场上，以前是道童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只剩下孙悟空越来越不耐烦的训斥声。
道童们从最初的崇拜，渐渐变成了畏惧。
大家看到他走过来，都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假装在专心研究自己的卡牌。
孙悟空察觉到了这种疏远，但他不在乎。
一群连最基本的配合都想不明白的家伙，不配做他的对手。
他的骄傲，在飞速膨胀的实力面前，重新占据了高地。
他开始觉得，这方寸山上，除了祖师爷，或许已经没人能看懂他的战术了。
翼神龙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菩提树下睡觉，偶尔醒了，就看着孙悟空像个小教头一样，把演武场搞得鸡飞狗跳。
他觉得好笑，但又懒得去管。
这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意思。
有这个时间，多睡一会儿，战斗力又能涨四千，不比什么都强？反正签名照已经到手，无所谓啦，天技什么的，学不会，就算了，那么努力，不累吗！
这天下午，孙悟空又一次轻松击败了一名道童。
他只用了五张牌，就构建了一个对方完全无法破解的循环。
“桃兵”在前，“猴孙”在后，场地一张“仙桃林”源源不断地提供补给。
对方的攻击如同石沉大海，而自己的卡牌却被猴兵们一点点蚕食干净。
那道童输得心服口服，却也一脸沮丧。
“大师兄，你的卡组太厉害了，我根本打不过。”
孙悟空听着这话，心里很是受用。
他扬了扬下巴，将自己的卡牌一张张收回。
“不是我的卡组厉害，是你们太拘泥于定式，不懂变通。”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噤若寒蝉的道童们，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
“祖师爷教的，是基础。但真正的对决，瞬息万变，怎么能死守着那几套老路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有几个年长些的道童，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质疑祖师爷的教导？
孙悟空却没有察觉，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成就感里。
他将那张刻着“猴王”的木牌拿在手里，轻轻抛了抛。
这是他最近才彻底研究明白的王牌。
一旦发动，需要牺牲场上所有的猴族卡牌，但效果也是毁灭性的——清扫对手场上、手牌、乃至墓地里的所有卡牌。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霸道，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喜欢这种感觉。
“你们都看好了。”
孙悟空突然来了兴致，他随便拉过一个还在发愣的道童。
“就你，我们再来一局。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力量。”
那道童战战兢兢地坐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对决开始。
孙悟空一反常态，开局就疯狂地铺场。
“小猴”、“猴兵”、“长臂猿”、“白头猴”，一张接一张，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猴子都召唤了出来。
对面的道童看得一头雾水，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完全不像是大师兄的风格。
他试探性地发动了一次攻击。
孙悟空不闪不避，任由自己的一张“猴兵”被破坏。
他只是咧着嘴笑，那双金色的瞳仁里，燃着兴奋的火。
“就是这样，再多来点。”
道童们围成一圈，谁也看不懂孙悟空的意图。
只有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祖师爷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翼神龙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他打着哈欠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搞什么名堂……”
就在他嘟囔的时候，孙悟空猛地将手中的王牌拍在了桌上。
“召唤猴王！”
随着他一声大喝，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他面前所有画着猴子的卡牌，都化作一道道金光，汇聚到那张王牌之上。
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对面的道童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摆在场上的卡牌，连同他握在手里的，甚至是他放在一旁的墓地卡，都在一瞬间，尽数除外。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霸道无比的一招震慑住了。
清扫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清扫一切。
孙悟空站起身，享受着众人惊骇的反应，他胸中那口闷气，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吐出，化作了无尽的畅快。
他缓缓扫视全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刚刚坐起来的翼神龙身上。
“喂。”
孙悟空冲着他，挑衅地扬起了下巴。
“你那套不会输的道理，在我这‘猴王卡组’面前，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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