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动着顾星遥额前的碎发。
他身上那件普通的工装裤,不知为何,却比林小满在顾氏集团会议室里见过的任何一套高定西装都更显妥帖。
灯光驱散了黑暗,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片刻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小满率先打破了寂静,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她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男人是顾氏的继承人,是那个她极力想摆脱的世界的一部分。
顾星遥没有直接回答,他俯身捡起掉落的螺丝刀,熟练地收进工具包里。
“你那份《星光百货结构安全测评报告》,昨晚十点就上了城建论坛的热搜第一。”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能把一份枯燥的建筑报告做成点击量破百万的短视频,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林小满心头一紧。
她为了震慑雷屠,把视频公开发布,却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甚至传到了他那里。
“星海公益基金……”她试探着问。
“一个合规的渠道而已。”顾星遥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远处那片被灯火点亮的商场轮廓,“你用你的方式做事,我用我的。我们目的相同,不是吗?”
“我的目的是活下去,建一个能让普通人活下去的地方。”林小满强调道,“你的目的呢?顾大少爷体验民间疾苦?”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刺。
她不相信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能真正理解底层挣扎的意义。
顾星遥转过身,夜色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
“我母亲,也是一名建筑结构工程师。她坚信,好的建筑,是人的庇护所,而不只是资本的丰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她留下的手稿里,提过星光百货的设计,称赞它是‘一个为城市脉搏而生的心脏’。我只是想看看,这颗心脏,会不会在你手里重新跳动。”
母亲。
又是母亲。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地图上那个唯一的标记,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句“守住有光的地方”。
原来,她们的母亲,竟有如此相似的执念。
那份源自血脉的戒备,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了一丝。
“谢谢。”她低声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东西:感谢他的资金,感谢他的出现,感谢他此刻的坦诚。
“光亮起来,会吸引飞蛾,也会引来饿狼。”顾星遥将工具包背上,“雷屠只是‘黑狼’手下的一条疯狗。黑狼真正想要的,是这块地以及地下的一切。他比雷屠更有耐心,也更狠。”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守住光,比点亮光要难得多。”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楼下的黑暗楼梯间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小满独自在天台站了很久,直到第一缕晨曦刺破天际。
昨夜的胜利感和被点亮的希望,在顾星遥的警告和冰冷的晨风中,迅速冷却为沉甸甸的现实。
她不再是一个只需要对抗地痞流氓的孤勇者,她现在是一个基地的守护者,一个可能要面对更庞大、更阴险的势力的领袖。
清晨的商场大厅,空旷而寂静。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天窗,投下斑驳的光柱。
老秦已经来了,正拿着一把扫帚,默默地清扫着地上的碎玻璃和垃圾。
他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看到林小满下来,他只是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说:“亮是亮了,可没水没粮,人一样待不住。”
一语中的。
林小满走到一楼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预想中的水流声没有出现,只有管道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咯咯”声,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她心中一沉,立刻检查了所有的阀门,全部都处于开启状态。
她找到正在检查线路的老秦,脸色凝重:“秦叔,总水阀是不是出问题了?”
老秦放下手中的万用表,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水房,敲了敲主水管,侧耳听了半晌,脸色变得和林小满一样难看。
“不是总水阀的问题。阀门开着,但水压为零。从外面进来的主供水管,被人断了。”
“雷屠。”林小满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暴力强拆不成,他就用这种阴损的法子,想把他们活活困死、渴死。
水电水电,电的问题靠太阳能暂时解决了,但水,却是生存的命脉。
“这帮挨千刀的畜生!”老秦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报警也没用,等他们慢悠悠来调查,我们早就渴死在这儿了。主供水管埋在地下,从市政路接过来的,要修就得把门前的地全挖开,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弄不好。”
十天半月?别说十天,没有水,三天他们都撑不下去。
林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昨天老秦在人群中吼出的那句话——“这楼底下有排水主网”。
“秦叔,”她抓住了一丝希望,急切地问,“您昨天说,这楼下有排水主网。那……供水管线,会不会也和主网在一条管廊里?”
老秦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浑浊的眼珠里迸发出一丝光彩。
“对!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星光百货是老式设计,为了检修方便,供水、排水、燃气、通讯的主管线,都集成在一条地下综合管廊里!就在负二层的下面!雷屠他们肯定不知道,以为断了外面的接口就万事大吉了。只要我们能进到管廊里,找到被破坏的节点,说不定……说不定能把它重新接上!”
希望的火焰重新燃起。
这不仅仅是恢复供水,更是对雷屠无声的反击——你以为的绝路,恰恰是我的生路。
“管廊的入口在哪儿?”林小满问。
老秦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有是有,但二十多年了,没人下去过。”他带着林小满穿过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来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方形井盖,上面积满了厚厚的尘土,边缘已经和地面锈蚀在了一起。
“这就是入口。”老秦用脚踢了踢井盖,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下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可能积满了水,可能有有毒气体,也可能……早就塌了。”
林小满看着那块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井盖,没有丝毫犹豫。
她知道,从她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每一条未知的路,都必须去闯。
“秦叔,您有工具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得下去看看。”
老秦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这个年轻女孩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誓要守护这座大楼的自己。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工具房,很快就拿着撬棍和一盘老旧但结实的绳索回来。
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地下的阴冷。
撬棍插入井盖的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随着老秦用尽全力的一声低喝,那块与世隔绝了二十多年的沉重铁板,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一股混合着铁锈、霉菌和未知腐败物的潮湿气味,瞬间从黑暗的深渊中喷涌而出,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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