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基地里老旧的广播系统在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响起了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那是宣传组新招的播音员小青。
“全体成员请注意，全体成员请注意。为丰富基地文化生活，增强成员实战认知，基地管理处今日起新增《星光测评》专栏。本专栏旨在以科学、严谨、客观的态度，评估各项末日生存技能的实用价值。首期，我们荣幸地邀请到特邀嘉宾‘顾总’，为我们带来他对仙帝级别体术在末日环境下的深度测评报告——《仙帝体术在末日的实用性测评》。”
广播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刚刚走出宿舍，准备开始一天劳作的幸存者们都愣住了。
仙帝体术？
测评？
这是什么新花样？
好奇心驱使着人群涌向公告栏。
那里已经贴上了一张巨大的、用防水油布精心保护的测评表，标题龙飞凤舞，正是广播里念出的那一行字。
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见表格被清晰地划分成几个项目，后面跟着星级评分和简短评语。
项目一：一拳打飞十米外的重装变异丧尸。
评分：★★★★☆
评语：威力毋庸置疑，视觉冲击力极强，能有效震慑宵小。
但收力过度，导致丧尸飞行轨迹不可控，增加了二次清理的难度，影响整体作战效率，故扣一星。
项目二：徒手挖地三尺搜寻埋藏物资。
评分：★☆☆☆☆
评语：效率低下，指甲磨损严重，且刨出的土方量难以形成有效掩体。
强烈建议配备工兵铲，现代工具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可盲目迷信个人伟力。
项目三：哄闹别扭的女友开心。
评分：★★★★★
评语：技巧纯熟，态度诚恳，反应迅速，能于三秒内化解冷战危机。
综合表现持续稳定在高分水平，建议申报末日吉尼斯世界纪录。
表格下方，还有一个潇洒的签名——顾星遥。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紧张压抑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幽默冲得一干二二净。
“我的天，顾总这是在自黑吗？”
“什么自黑，这是秀恩爱！你们看第三条，啧啧，这狗粮撒得整个基地都闻得见！”
站在人群里的小青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冲着不远处正靠在墙边、一脸“与我无关”的顾星遥喊道：“顾总，你认真的吗？这可是要作为官方文件存档的！”
顾星遥挑了挑眉，目光却越过人群，望向了二楼指挥办公室的窗户。
办公室里，林小满手里拿着的才是测评报告的原件。
她指尖划过那几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个男人，总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巩固她的威信，同时又消解掉他自身那过于强大的、令人不安的“神性”，让他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基地成员”。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张白纸。
林小满眸光微动，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紫外光手电。
光束扫过，一行用隐形墨水写就的字迹缓缓浮现，字迹比前面的更加郑重，带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郑重与温柔。
“星核共生者，你才是真正的测评官——测我，测命，测这乱世该由谁掌灯。”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安。
他不是她的工具，也不是她的神明，他们是平等的，是互相选择的伙伴。
她才是那个手握评判标准的人。
正当她心绪翻涌，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写下回应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孙老头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林主管，没打扰你吧？”
“孙老，请进。”林小满迅速收起报告，恢复了平日里冷静沉稳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陈默的。”孙老头叹了口气，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复杂，“那孩子今天一早来找我，说……说他申请加入‘教育组’，想去教那些孩子们识字。”
林小满的眉梢微微挑起，这倒是意料之外。
“他不是一直执着于力量，想要成为人上人的强者吗？”
“我当时也这么问他。”孙老头苦笑了一下，“他说，他想明白了。再怎么强，也强不过你一个写测评的。力量有极限，但规则没有。与其去追逐遥不可及的力量，不如学学怎么制定规则。”
这话里有话，既是陈默的醒悟，也是对林小满和顾星遥这一手“文化治理”的最高评价。
林小满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曾经的刺头，一个潜在的威胁，主动要求融入她的体系，这是一个绝佳的样板。
但接纳，不能太轻易。
“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林小满抬眼看向孙老头，“但有条件。今天下午，就在中庭，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讲述他这辈子做过的三件错事。一件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掺假。做得到，教育组欢迎他。做不到，就让他继续去搬砖。”
这个考验不可谓不残酷。
当中午的广播将这个消息通知下去时，整个基地都沸腾了。
让一个曾经心高气傲的男人当众扒开自己的伤疤，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下午，中庭广场围满了人。
陈默独自一人站在中央，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人群中，起初是毫不掩饰的嘘声和嘲讽。
“哟，这不是陈默吗？怎么，想当好人了？”
“说错事？他做的错事还少吗？当初是谁囤着食物不肯分的？”
陈默紧紧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开口。
他讲了小时候偷邻居家的鸡，讲了末日初期为了一个罐头打断了别人的腿。
人群的嘘声渐渐小了，这些事，在末日里算不上稀奇。
直到他开始讲第三件事。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视线在人群中疯狂地寻找，最后落在了站在二楼阳台上的林小满身上。
“第三件……第三件错事，是对不起林主管。”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当初在城西的百货大楼，我骗她说三楼的仓库有大量药品，让她去吸引丧尸的注意，我……我好趁机从后门搜刮一楼的食物……”
人群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林小满的强大，却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背叛和险境。
“我拿到了食物，听着楼上传来她和丧尸战斗的声音，我……”陈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我跑了。我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怕……我怕看到她被丧尸分食的场面，那会让我一辈子都睡不着觉……”
说到最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压抑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广场上空回荡。
所有的嘘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中的老吴，那个曾经的建筑工头，默默地走上前，将一块干净的毛巾递到陈默面前，声音粗粝却温和：“哭出来就好。认错，是重建家园的第一块砖。”
当晚，夜色如洗。
林小满和顾星遥并肩站在基地最高的商场顶楼，脚下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头顶是末世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星河。
晚风吹起她的发梢，林小满忽然轻声问：“你今天写，我们是‘共生’。那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全部的力量，离开了这具身体，你……还会需要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小小的刺，藏在她心里很久了。
顾星遥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在林小满疑惑的目光中，咧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另一张小小的、用硬纸壳精心制作的卡片。
那上面不是印刷体，而是用铅笔手绘的表格。
“《林小满同志综合价值评估报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念道。
“项目一：生存智商——评分：满分。”
“项目二：领导能力——评分：满分。”
“项目三：末日颜值——评分：无限大，无法量化。”
“最终结论：此生绑定，概不退换。最终解释权归报告持有人林小满所有。”
林小满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去打他，却被他顺势一把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傻瓜，我不是靠星核活着，我是靠你，才让我想活着。”
黎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
林小满独自来到公告栏前，在贡献榜的末尾，亲手用记号笔增添了全新的一栏——“特殊贡献：心理重建组”。
在这一栏下面，第一个名字赫然是：陈默。
后面的贡献明细写着：公开忏悔，正面引导集体价值观， 10分；申请担任识字教员， 5分。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办公室，站在巨大的区域地图前。
地图上，代表着各个势力的红点闪烁着。
其中一个，标着“平安基地”的红点，忽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黯淡下去。
几乎是同时，情报组的紧急通讯传了进来：“报告林主管！平安基地内乱！陈默的母亲听闻儿子在我们这里‘公开叛变’，当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现在整个平安基地高层为了争权乱成了一锅粥！”
林小满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远方平安基地的方向，那里正是一片混乱的黎明。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消散在空气里：“规则立住了，人心也动了，接下来……是时候收网了。”
无人看见，在她身后，那台从星渊遗迹中带回的、一直沉寂的共振频率器，面板上的一枚指示灯，正与她心口星核的位置，以完全同步的频率，开始悄无声息地，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
而林小满的目光，越过地图，穿透墙壁，最终落在了基地后院那片僻静的空地上。
她眼底深处的光芒，比那枚指示灯更加幽邃。
清算，需要一场更彻底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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