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医疗点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晚照靠坐在简易行军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汗珠沿着她清瘦的下颌线滚落，浸湿了领口。
她的右臂被两块坚硬的合金板牢牢固定，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骨骼断裂处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痉挛。
“真的不用麻醉剂？”唐薇手持一支自动注射器，眉心紧锁，声音里满是担忧，“你的身体数据已经逼近警戒线了，再这样下去会休克的。”
林晚照缓缓摇头，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面前的战术平板上，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痛感能让我保持清醒。”她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向屏幕，“连接战术内网，把医院内部所有的监控录像，从我们进入那一刻起，全部调出来。”
站在一旁的阿鬼，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像山一样稳重的男人，此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粗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你人都快散架了，还看这些做什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林晚照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利刃出鞘前的锋芒。
“死人不会说谎，但冰冷的画面会遗漏信息。”她的视线在闪烁的屏幕上掠过，仿佛要将每一个像素点都烙印在脑海里，“我要把每一帧，都变成射向敌人的子弹。”
阿鬼还想说什么，却被唐薇用眼神制止了。
她了解林晚照，一旦这个女人进入这种状态，任何劝阻都是徒劳。
她叹了口气，迅速操作起来，庞大的数据流开始涌入战术平板，数十个监控窗口同时在屏幕上亮起，无声地播放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斗。
林晚照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化作了两枚最高精度的镜头，迅速锁定了三段视频。
那是老吴、苏芸和李岩牺牲前最后的画面，也是她通过“回溯眼”亲历过的死亡瞬间。
时间，被她以毫秒为单位反复拖动。
前进，后退，放大。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和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停。”她突然开口。
唐薇立刻定格画面。
“对比这三个人的瞳孔，死亡前一秒。”林晚照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形的敌人发问。
唐薇将三人的面部特写并列放大。
在极度高清的画面下，一个诡异的共同点赫然出现——就在他们生命体征消失前的约莫0.8秒，三人的瞳孔深处，都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如同数据流划过黑暗的宇宙，冰冷而不祥。
“这不是恐惧或应激状态下的生理反射……”林晚照喃喃道，指尖因激动而轻颤，“这是……数据注入。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死亡的瞬间，被强行写入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唐薇：“调出魏九之前从‘死者之声’数据包里截获的所有文件！”
唐薇不敢怠慢，立刻执行命令。
很快，一堆加密文件出现在屏幕上。
林晚照的目光飞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个伪装成普通音频文件的碎片上。
她没有播放，而是直接选择了“强制解析”。
经过短暂的解码，一行被隐藏在数据冗余区的日志碎片，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她的脑海里：
“观测者将通过死亡记忆觉醒。他们是钥匙，不是耗材。”
钥匙……不是耗材……
林晚照的身体猛地一震，牵动了右臂的伤口，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一个颠覆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出来。
“我们看到的死亡，以为的牺牲……其实是系统在‘上传’！”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它在收集‘死亡记忆’，用我们的同伴作为媒介，完成某种……觉醒仪式。”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沈昭明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带来了食物和水，以及一本封面残缺、纸页泛黄的旧书。
“这是这次任务的额外通关奖励，”他将书递到林晚照面前，神色复杂，“一本残缺的《辐射区生态手册》。”
林晚照接过手册，冰冷的封面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她飞快地翻阅着，书页上除了印刷的文字和图鉴，还有大量用不同笔迹手写的笔记，显然是之前的探索者留下的。
她的手指突然停在某一页，这一页介绍的是一种名为“血孢菌”的微生物，正是构成森林红雾的主要成分。
而在页边空白处，一行潦草却有力的字迹吸引了她的注意：
“森林红雾含高浓度记忆干扰素，能有效屏蔽精神频率及异能反馈。警告：长时间暴露可能导致认知错乱。”
记忆干扰素……屏蔽异能反馈……
林晚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彻悟的光芒，直视着沈昭明：“所以我的‘回溯眼’在森林里会有将近三秒的延迟启动！我一直以为那是能力的缺陷，或者是红雾对我的精神压制……”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这个可怕的发现而颤抖：“不，这不是缺陷，这是系统设下的保护机制！它不想让我们太早发现死亡的真相！它在用红雾‘屏蔽’掉我回溯到的、最关键的‘数据注入’瞬间！”
整个帐篷内一片死寂。
唐薇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恐。
阿鬼紧握的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唐薇的战术手环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报告！”她的声音有些变调，“阿鬼之前在哨岗区域布设的微型感应器，侦测到异常高频信号！源头……指向医院西侧，那口废弃的通风井！”
沈昭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武器：“我带人去……”
“等等！”
林晚照厉声打断了他。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战术平板上飞速切换着医院的结构图和她之前标记的怪物行进路线。
“我刚拼出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她指着屏幕上那条曲折的红线，那代表着暴殖体群的移动轨迹，“还记得吗？它们在进攻时，宁愿绕远路撞破更坚固的墙壁，也刻意避开了X光室。”
“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它们害怕X光室里残留的高频声波设备。”沈昭明接话道。
“错了。”林晚照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充满了对幕后黑手的嘲讽与杀意，“它们不是怕声波，它们是怕‘被观测’！我查过医院的原始设计图，那间X光室因为设备特殊，安装了一套独立的反向监控系统，用于记录所有进入者的能量场和异能波动！暴殖体绕过那里，是为了不留下数据痕迹！”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像是在宣读一份血淋淋的判决书。
“我们不是通关者，沈昭明。从我们踏入这个世界开始，我们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实验样本！”
沈昭明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他看着林晚照苍白的脸，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智慧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
他引以为傲的战术直觉和指挥经验，在林晚照抽丝剥茧的分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扛起了更沉重的责任。
他走到林晚照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没有丝毫犹豫，他抬起手腕，在自己的战术手环上迅速操作，将最高指挥权限和数据同步，全部授权给了林晚照的设备。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这支精英小队的“大脑”，不再是他沈昭明，而是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女人。
夜幕，愈发深沉。
医疗帐篷内，灯光映照着林晚照专注的侧脸。
她的左手在虚拟键盘上飞舞，一行行全新的指令和战术模型在她面前生成、推演、优化。
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老吴，苏芸，李岩……”她低声念着，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刻骨铭心的重量，“你们的名字，不会再被抹掉了。”
帐篷外，夜风格外冷冽。
阿鬼默默地从自己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一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徽章——那是林晚照在战斗中遗落的。
他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尘土，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它别在自己胸前防弹衣最显眼的位置，紧挨着他自己的那一枚。
夜色如墨，笼罩着这片临时的营地，也隐藏着远处医院废墟中未知的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们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认知，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悬崖边缘。
今夜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决定他们是坠入深渊，还是撕开通往真相的裂口。
漫长的黑夜正在一点点被消耗，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黎明，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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