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暮的目光在黑暗中灼灼。
如同幽深的火焰。
“届时……”
“仪仗入城。”
“宫中设宴……”
晏朝暮刻意停顿了一下。
看向床边的沈念枝。
“或许……”
“……能将你一并‘带’出来。”
他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透口气。”
黑暗里。
沈念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她抬起头。
望向晏朝暮模糊却如山岳般可靠的方向。
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了一下。
最终化作一句极轻。
却又无比郑重的低语。
“谢了……”
晏朝暮似乎挑了挑眉。
黑暗中看不真切。
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一丝玩味的轻笑。
那笑声。
不同于他惯有的冷冽。
似乎带上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温度。
“陛下言重了。”
“职责所在。”
“顺便……”
他拖长了调子。
声音里那丝若有似无的调侃更清晰了几分。
“……省得你在这不见天日的‘闺房’里……”
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语气。
“……熬得太瘦。”
“臣这粗手笨脚的……”
“扶着……”
“……硌手。”
晏朝暮那句带着调侃的“硌手”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荡。
他人却已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殿内。
只剩下沈念枝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沿。
黑暗中。
她下意识地抬手。
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硌手……”
她低低重复了一遍。
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
连她自己都未曾真正意识到的弧度。
随即。
那弧度迅速隐去。
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警惕。
接下来的几日。
坤元宫偏殿这座囚笼。
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靖康女王沈皖之再未踏足。
连田公公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也未曾出现。
每日送来的依旧是冷硬粗糙的饭食。
但至少。
不再掺杂那些致命的粉末。
穆云朗也如同惊弓之鸟。
整日缩在角落。
再不敢靠近沈念枝半步。
看向她的眼神。
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更深的怨毒。
仿佛在无声地诅咒。
沈念枝知道。
这份平静绝非善意。
而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女王的目光。
此刻必然聚焦在即将抵京的北狄公主身上。
秦明月的事情。
也因此被暂时搁置。
这短暂的喘息。
是女王无暇他顾的疏忽。
也是沈念枝唯一能抓住的机会窗口。
她必须养精蓄锐。
等待那个晏朝暮所说的……
“透口气”的时机。
将军府。
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府内气氛。
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如同绷紧的弓弦。
晏朝暮端坐书房。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桌面。
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在等。
等北狄公主的确切行程。
也在等……
女王的下一步棋。
“将军！”
亲卫队长晏锋快步而入。
神色凝重。
“宫中急召！”
“女王陛下口谕！”
“命将军即刻入宫！”
“北狄含珠公主仪仗已至京郊三十里！”
“着将军……”
晏锋的声音顿了顿。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率本部亲兵！即刻出城！代天子亲迎公主凤驾！”
“不得有误！”
晏朝暮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眸底寒光一闪。
“知道了。”
他缓缓起身。
玄色轻甲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备马。”
“点兵！”
坤元宫正殿。
灯火通明。
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靖康女王沈皖之端坐凤座之上。
玄色凤袍上的蟠龙在烛火下张牙舞爪。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看着下方甲胄在身、单膝跪地的晏朝暮。
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投入熔炉的兵器。
“晏将军。”
沈皖之的声音平静无波。
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冷意。
“北狄公主身份尊贵。”
“此番来访。”
“关乎两国邦交。”
“更关乎……”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
目光如同淬毒的针。
刺向晏朝暮。
“……我东藜国威！”
“将军此行……”
沈皖之身体微微前倾。
声音压得极低。
却字字清晰。
如同冰珠坠地。
砸在空旷的大殿里。
“务必……”
“……确保公主殿下……”
“……‘安然无恙’！”
最后四个字。
她咬得极重。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晏朝暮垂眸。
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寒芒。
他沉声应道：
“臣……遵旨。”
声音平稳。
听不出丝毫波澜。
沈皖之盯着他低垂的头颅。
似乎想从那冷硬的轮廓里看出些什么。
片刻。
她挥了挥手。
“去吧。”
“孤……”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
“……等你的好消息。”
晏朝暮起身。
行礼。
转身。
大步流星走出殿门。
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他刚踏出殿门。
身后便传来沈皖之冰冷的声音。
不高。
却足以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田有德。”
“在。”
“点一队‘影卫’。”
“随晏将军‘护卫’公主凤驾。”
“务必……”
沈皖之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寸步不离’！”
“若有任何‘闪失’……”
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唯你是问！”
“奴才遵旨！”
田公公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阴狠。
晏朝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未曾听见。
只是那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将军府门前。
晏朝暮翻身上马。
玄甲骏马。
气势凛然。
他身后。
是两百名晏家军最精锐的“锋矢”轻骑。
甲胄鲜明。
刀枪如林。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而在晏家军侧后方。
一队约莫五十人。
身着宫中侍卫服色。
却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队伍。
如同跗骨之蛆。
悄然列队。
为首的。
正是皮笑肉不笑的田公公。
“晏将军。”
田公公尖声笑道。
“女王陛下体恤将军辛劳。”
“特遣奴才带人随行‘护卫’。”
“将军请放心……”
他拖长了调子。
“……奴才定当‘尽心竭力’！”
“确保公主殿下……”
“……万无一失！”
晏朝暮端坐马上。
目光冰冷地扫过田公公和他身后那群如同毒蛇般的“影卫”。
他面无表情。
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