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斩马剑鸣 > 十七章 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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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芜关的晨雾还没散,赵岩就听见了马蹄声。不是金军的铁蹄,是耿珠的乌骓马在石板路上打滑的声响——她总爱骑快马,哪怕背上还驮着半袋种薯。

“完颜烈放话了。”耿珠掀帘进帐时,皮靴上沾着霜,“说要请蒙古铁骑踏平这关口,把咱种的土豆全刨出来喂马。”她把种薯往案上一墩,布袋磨破个洞,滚出两颗沾泥的土豆,在赵岩昨夜写的《流民安置策》上压出浅坑。

赵岩捏着炭笔的手顿了顿。纸上算着莱芜关存粮:糙米够吃十日,土豆窖里还有三百石,若分给出逃的流民,撑不过五天。他抬头时,正撞见苏小小掀帘进来,药箱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伤兵都能走了。”她把药杵往石臼里一放,当归混着艾草的味漫开来,“李铁匠说铁矿的老铁匠愿意跟咱们走,他孙子还揣着你给的烤薯种。”

帐外传来石勇的大嗓门:“弟兄们问,是跟金军死磕,还是往南撤?”

赵岩没答,先往灶房走。耿珠和苏小小跟在后面,见他掀开陶瓮——里面是煮得软烂的土豆粥,上面飘着层薄油花。“李铁匠的婆娘熬了半夜,”他舀出三碗,“完颜烈要等蒙古人,咱们趁这功夫去海州。”

“海州?”耿珠吹着粥碗,热气糊了她的眉,“那地方归盐铁司管,听说司吏比金军还难缠。”

“正因归盐铁司管,”赵岩搅着粥里的薯块,“他们要盐引要税银,咱有土豆——换条活路总够。”他瞥见苏小小盯着自己手腕,才想起速干衣的袖口露在外面,赶紧往袄子里缩了缩。

三日后的队伍像条长蛇,拖在往海州去的官道上。前头是义军开路,中间是老弱妇孺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薯种和药箱,后头石勇领着伤兵断后。赵岩骑马走在中间,总被流民拦下来——多是捧着破碗的妇人,碗底还沾着没刮净的薯皮。

“赵头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雪地里,孩子冻裂的嘴唇翕动着,“给口粥吧,娃三天没吃东西了。”

赵岩勒住马,刚要喊炊事兵,耿珠已经提着铁桶过来。她舀粥的手稳得很,铁勺碰到桶沿当啷响:“别跪,来帮忙烧火。”妇人愣着时,她已经把铁桶塞过去,“灶上缺人添柴,管饱。”

苏小小蹲下来给孩子看手,冻疮裂得像老树皮。她从药箱摸出猪油膏,往孩子掌心抹:“这是用土豆籽油熬的,比草药管用。”孩子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含糊地说:“我爹……我爹在盐铁司烧窑,说那里有好多铁。”

赵岩心里一动。他让队伍在山坳扎营,自己带着耿珠往附近的集镇探路。雪化了一半的泥地里,踩出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他的靴底磨平了,她的铁锨总往泥里杵,像在丈量路有多远。

“你看那炊烟。”耿珠突然停步,指着集镇方向。不是农家的淡烟,是浓黑的,裹着焦味。两人摸过去时,正撞见几个金兵在烧粮铺,掌柜的被按在地上,怀里还护着个麻袋。

“是土豆!”耿珠的铁锨已经劈了出去,锨刃削断金兵的矛杆,火星溅在雪上。赵岩扑过去拽掌柜的,麻袋破了,滚出的土豆上还带着齿痕——显然是被饿极了啃过的。

“往海州跑吧,”掌柜的咳着烟,“盐铁司的人虽黑,总比金兵强。”他从怀里摸出块盐引残片,“这是我儿在盐场刻的,说拿着能找他。”

回营时,耿珠的铁锨上沾着血,赵岩的速干衣撕了条口子——刚才救个被金兵追的少年时扯破的。他正用布条缠胳膊,苏小小突然按住他的手:“我来吧。”她的指尖触到他腕间的勒痕,像道没长好的疤。

“这料子怪得很。”她轻声说,把结打在外侧,“比麻布软,还不吸水。”

赵岩没敢说这是现代速干衣,只笑:“是个故人送的。”帐外传来李铁匠的锤声,他正给独轮车打补丁,铁砧上还放着颗烤焦的土豆——是他试火候时忘了拿开的。

夜行军时,耿珠总走在队伍最前头。赵岩看着她的背影,铁锨扛在肩上,像杆不倒的旗。路过结冰的河时,她用铁锨砸开冰面,让大家喝融水,自己却抓了把雪塞进嘴里。

“还有多久到海州?”石勇的声音在后面飘过来,带着喘。

赵岩望着远处的海岸线,雾里隐约有船帆的影子。他摸出怀里的笔记本,被汗水浸软的纸页上,“海州”两个字旁边,苏小小不知何时画了株发芽的土豆。

风从海面刮过来,带着咸腥味,掀动耿珠的衣角。她突然回头,铁锨往地上一拄:“歇够了就走,早到一日,早种一日薯。”月光落在她肩头的旧伤上,像层薄霜。

队伍又动了起来,脚步声混着独轮车的吱呀声,在露水里泡得发沉。赵岩知道,这路的尽头,不止有盐铁司的算盘,还有埋在土里的种薯——和种薯底下,那些等着生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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