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旧事
无遮大会的钟声在夜空中荡开，带着清越的回响，将远处的追兵喧嚣渐渐隔离开来。李穆望着身前摩肩接踵的人群，信徒们手持莲花灯，灯影在脸上流转，映得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虔诚。他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先找个角落歇歇。”张云鹤拽着他往会场边缘挤，怀里的黑木箱子硌得肋骨生疼，却始终抱得紧紧的，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两人在一棵老樟树下站定，树影婆娑，将他们半掩在阴影里，正好避开巡逻僧人的视线。?
张云鹤先是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可疑声响，才从怀里摸出个水囊，拧开塞子递给李穆。“喝口润润喉，刚才差点被火鸦燎了胡子。”他自己也灌了大半囊，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喧闹的会场里格外清晰，放下水囊时，嘴角还沾着点水渍。?
李穆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皮囊，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他喝了两口温水，喉咙里的灼痛感渐渐缓解，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兄，你刚才拼死也要抢这箱子……里面的九尾狐，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云鹤的手指在箱子锁扣上摩挲着，那锁扣是用符咒凝成的，此刻还泛着淡淡的金光。他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李穆，眼神里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多了几分郑重：“你知道青丘吗？”?
李穆点点头：“说书先生讲过，那是狐狸修行的圣地，山主是活了上万年的九尾天狐，能呼风唤雨，还能断人生死。”?
“那不是传说。”张云鹤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我10岁那年，正是贪玩的年纪，练功总想着偷懒，师父教的符咒记不住几个，剑法更是练得稀松平常。有天父亲检查我的功课，见我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得颠三倒四，气得拿起戒尺就打了我手心，骂我辱没门楣。我那时候正是叛逆，被他一骂，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当天夜里就收拾了个小包袱，偷偷溜出了龙虎山。”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箱子，像是在回忆那段遥远的往事，“我一路往南走，想着离龙虎山越远越好，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了一片瘴气弥漫的林子。那林子里阴森森的，到处都是缠绕的藤蔓，还有不知名的毒虫爬来爬去。很快身上就不对劲了，先是起红疹，后来红疹里钻出细细的红线，像小虫子似的在皮肤下游走，疼得我满地打滚。后来遇到个郎中，他一看就脸色大变，说那是苗疆的子母蛊，母蛊在施蛊人手里，子蛊钻进我身子里，要是不及时解，不出三天就得被蛊虫啃噬干净五脏六腑。可那时候我离龙虎山已经千里之遥，就算想回去求救，也根本来不及。”?
李穆听得心头一紧：“那后来是……”?
“青丘之主救了我。”张云鹤的声音里带着敬畏，“就在我疼得快晕过去，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穿着件白狐裘，站在那儿就像月光堆成的，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身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灵动得很，身后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小尾巴，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他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山主取出个玉瓶，倒出三颗晶莹剔透的药丸，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我精神都为之一振。她让我服下，没过半个时辰，那些红线就慢慢退了，身上的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小姑娘是……”李穆追问。?
“青丘的小主，山主最疼爱的小女儿，名叫灵汐。”张云鹤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我当时好了之后，见她总盯着我腰间的玉佩看，那玉佩是用龙虎山的灵玉雕琢的，能驱邪避秽。我就摘下来给她玩，她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说从没见过人类的小孩。我跟她聊了半天，她说自己能听懂花鸟的语言，还说林子里的萤火虫都是她的朋友。临走时，山主摸着灵汐的头说，这孩子性子野，将来怕是要惹祸。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低头看着黑木箱子，符咒的金光映在瞳孔里：“三年前，青丘山主派人送来消息，说灵汐贪玩跑下山，再也没回去。派出的族人找了半年，最后在扶桑边境发现了点踪迹。龙虎山历代都和青丘有盟约，当年山主救我性命，这份恩情比山还重，我这辈子都不能忘，更不能不报。刚才在大殿里，我看见那狐狸尾巴根有撮白毛，和山主送来的画像上一模一样，那是灵汐独有的标记，我就知道，一定是她。”?
风从会场中央吹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吹得樟树叶沙沙作响。李穆想起那只九尾狐通红的眼睛，此刻被锁在箱子里，不知是何模样，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可那阴阳师说，它害死了坂本家的女儿……”?
“阴阳师的话能信吗？”张云鹤嗤笑一声，用指节敲了敲箱子，“你没瞧见那箱子上的符咒吗？是用黑狗血混着朱砂画的，专能污损修行者的灵脉。真要是害人的妖物，何必费这么大劲封印？我猜是有人想借着除妖的由头，困住青丘的小公主，好要挟山主做什么事。”?
他忽然凑近李穆，压低声音：“而且我刚才摸到箱子时，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呜咽声，不像是凶戾的妖兽，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再说了，灵汐那么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可能害人？”?
李穆看着他怀里的箱子，忽然想起虚空中那团陌生又熟悉的火焰，心里隐隐觉得，这只九尾狐的出现，或许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远处的梵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信徒们的诵经声，像一张温柔的网，将整个会场笼罩在祥和之中，可他知道，这平静之下，还有无数暗流在涌动。?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