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之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
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味盘踞在每一个角落,唯一的活物,似乎只有那盏悬在半空、摇曳着鬼魅般光影的血灯。
苏青梨的指尖冰冷,死死攥着林昭的手腕,那力道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中异常清晰:“我听见了……灯里……灯里有哭声,是姐姐……是姐姐小时候的声音……”
林昭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头,死死钉在窑洞深处。
那里,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正被一个通体笼罩在灰袍中的身影胁迫着。
老人是陆明远,一位手艺精湛的匠人,此刻他手中的刻刀却重逾千斤,每一次在灯座上刻下一笔新的符咒,苏青梨怀中昏迷的苏青棠身躯便会不易察觉地轻颤一下,面色也随之苍白一分。
那符咒的纹路阴邪而古老,与灯身上原有的符文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相互呼应。
每一次颤动,都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从苏青梨的感知中被抽离,缠绕到苏青棠的灵魂之上。
一道刺骨的寒意从林昭的脊椎炸开,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了。
重铸“封魂灯”。
灰袍子要的不是简单的封印,而是替换。
以苏青梨鲜活的感知为祭品,以她的七情六欲为燃料,将苏青棠的神识彻底锁死,变成一个永恒的、只会呼吸的容器。
双生子,本就是这“玄灵秘录”最完美的备用载体,一个损坏了,便用另一个来填补。
她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残酷的置换。
“住手!”
林昭的声音低沉如冰,断剑前指,杀意如实质般涌向那灰袍人。
然而,他刚要迈步,一道清冷的女声自窑口响起,伴随着铮然一声琴鸣,数道无形的琴弦瞬间横亘在入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昭,宗门有令,命你止步于此。否则,休怪我无情。”云袖一袭白衣,怀抱古琴,俏脸含霜,眼中是毫不动摇的决绝。
林昭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侧过头,看向云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宗门?”他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哪个宗门?是屠我满门的那个,还是想拿她们姐妹当祭品的这个?”
“放肆!宗门之令,岂容你……”
云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人影一花。
林昭的身形快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前一刻还在数丈之外,下一瞬,一根闪烁着繁复金纹的指尖已经悬在了她的眉心之前,相距不过分毫。
那金纹仿佛活物,散发着一股让她灵魂战栗的威压。
“你……”云袖瞳孔骤缩,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我让你看看,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林昭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记忆外显!”
金纹自林昭指尖爆开,化作一道无形之刺,瞬间洞穿了云袖的识海。
她的双目骤然睁大,眼前的废窑、林昭、灰袍人瞬间褪色,化作了漫天火光的血色幻象。
那是林家被灭门的那个雨夜。
清玄掌门亲率数名长老,将林家祖祠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祠堂的暗影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蒙面人,正从一个妇人怀中抱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又将另一个同样襁褓中的女婴塞了进去。
那个蒙面人低语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云袖的脑海中炸响:“双生女,命格相冲,留一个就够了。”
幻象中,被调换的女婴发出了微弱的哭声,那哭声……那哭声分明就是她刚刚在山门外听到的,苏青梨的哭声!
“不……不可能……”云袖踉跄后退,怀中的古琴“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琴弦崩断,发出凄厉的哀鸣。
她惊恐地看着窑洞深处的苏青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晚……那晚我听见的哭声……原来是……是青梨?!”
“找死!”
窑洞深处,灰袍人发出一声怒喝。
他显然没料到林昭敢当着他的面,用如此诡异的手段动摇宗门来人。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青焰灯,灯焰暴涨三尺,九股碧绿色的阴火如毒蛇出洞,带着蚀骨的阴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走!”林昭没有回头,反手一掌,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将苏青梨推进了身后一处被尘土掩盖的暗道。
与此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反转断剑,锋利的剑刃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殷红的精血喷涌而出,不退反进,尽数洒向那盏悬浮的血灯。
“你说双生可替?”林昭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声音嘶哑而坚定,“那我偏要她们都活!”
精血触及灯芯的刹那,血灯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
灯焰猛地窜高,光芒不再是诡异的血红,而是变得温润而明亮。
光影之中,一道模糊而温柔的女性幻影缓缓浮现,她伸出手,轻抚着燃烧的灯焰,目光慈爱地望向林昭。
是母亲的残影!
刹那间,一股更为磅礴浩瀚的力量自血灯中逆冲而出,记忆外显被强行逆转!
这一次,幻象不再局限于某一个人的识海,而是投射到了整座废窑的墙壁之上。
斑驳的窑壁上,百年前的画面一幕幕浮现。
林母,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对襁褓中的双生女婴,虔诚地跪拜在一尊古老的青铜祖鼎前。
她刺破指尖,将两滴鲜血滴入鼎中燃烧的火焰。
火焰升腾,鼎壁之上,一行古老的篆文缓缓浮现:“一魂双体,守陵者继。”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秘闻震慑住时,一声悲愤的嘶吼打破了沉寂。
“啊——!”陆明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灰袍人的钳制,疯了一般扑向那块正在雕刻的符咒刻板。
“我错了!我错了!我造过七盏血灯……整整七盏!每一盏,都烧死过一个从外面买来的替死女婴!”
他涕泪横流,状若癫狂,用尽全身力气抱起那块沉重的刻板,狠狠砸向自己的刻刀。
“你们要的根本不是封印!是轮回!是用一条条无辜的性命,去填你们永无止境的贪欲!”
“咔嚓!”刻刀应声而碎。
“老东西,你找死!”灰袍人勃然大怒,反手一掌,重重印在陆明远后心。
陆明远身躯一震,生机瞬间断绝,缓缓向前倒去。
但在他倒下的尸身之下,却压着半块乌黑的铁牌,上面刻着两个篆字——守陵。
正是清玄门最神秘的“守陵司”腰牌!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林家、双生子、守陵司、玄灵秘录……这是一个横跨百年的巨大阴谋。
“既然你们要用命来换秘录,那我今天,便用我的命……劈开它!”
话音落,他将手中的断剑,狠狠地插入了血灯的灯座之中!
手臂上的金色纹路在这一刻仿佛沸腾了起来,如活物般顺着断剑的剑身疯狂奔涌,瞬间灌入灯座核心!
轰——!
血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裂!
刺目的光柱冲天而起,险些将废窑的顶部掀翻。
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在空中飞舞,最终汇聚成一幅巨大的残卷虚影,悬于半空。
残卷之上,一行大字清晰可见:玄灵秘录·第一卷·终章。
光芒照耀下,一直昏迷的苏青棠猛然睁开了双眼,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空洞无神,没有一丝光彩。
而另一边,刚刚被推入暗道的苏青梨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窍之中,竟同时渗出缕缕鲜血。
她像是被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攫住了神智,喉咙里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嘶哑而古老的音节:
“……钥已启,门将开……”
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古语,她双眼一翻,彻底昏厥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昭的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签到界面疯狂闪烁起来,一行行毫无感情的文字直接烙印在他的神识之中:
【记忆外显任务完成,秘录残章回收成功。】
【新任务发布:三日之内,携双生女进入清玄宗祖堂地宫。】
【任务失败惩罚:血脉反噬将焚尽三人神识,彻底湮灭。】
废窑之外,狂风呼啸。
云袖失魂落魄地抱着她那把断弦的古琴,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而在废窑倒塌的边缘,那灰袍人静静地立于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袖中一张用秘法传讯的符纸,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瞬间,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他望着光柱消失的天际,沙哑地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他们……真的能打破这个轮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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