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并未直接降临,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座清玄山的咽喉。
夜风停了,虫鸣绝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琥珀,将所有生灵封存在这死寂的瞬间。
归元塔下,祖堂地宫的入口外,夜色浓稠如墨。
林昭的脊背挺得像一杆标枪,断剑的寒意隔着布料渗入肌肤,却远不及他怀中苏青棠身体的冰冷。
苏青梨的脸颊贴在他肩头,那只异于常人的六指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正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那声音……不是风……”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恐惧,“是祖母的魂在哭,她好痛苦。”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老槐树的阴影中滑出,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林断岳的脸色在惨白月光下看不出情绪,他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钥匙的形状古拙,像一条盘踞的蛇。
“地窖的铁门,我已经替你打开了。”他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但你要想清楚。归元塔共九重,每一重都烙印着林家先祖的血脉禁制。你若登顶,点燃那盏灯,从那一刻起,你便是林家的叛徒。”
林昭缓缓转过身,怀中的苏青棠与肩上的苏青梨让他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
“叛徒?”他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讥讽与悲凉,“我林家七代人,守着这座山,护着这把钥匙,到头来,护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秘录,是囚笼!今日,我不做护陵人,”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要做——破陵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月下拉得极长,透着一股九死无悔的决绝。
无人看见,在他意识的角落,那冰冷的签到界面之上,一行猩红的血字正疯狂闪烁,仿佛是用鲜血刚刚写就:“任务更新:燃灯七日,以血为引,召祖魂现形。任务失败,守陵人血脉,就此断绝。”
林家旧宅的地窖深处,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朽木头的味道。
蛛网像是灰色的幔帐,从每一个角落垂下。
那个被称为“哑道人”的枯瘦身影早已等候在此,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直到看见林昭,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才泛起一丝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皮包骨头的枯手,吃力地推开地面上一块不起眼的石板。
石板下,并非想象中的暗格,而是一个浅坑,坑中半埋着一盏灯。
那灯的灯身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入手冰冷沉重,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铁。
灯芯处,凝着一缕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丝,可当林昭的目光触及它时,那血丝竟像是活物般,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宛如一颗沉睡了千百年的心脏,正在苏醒。
“灯魂即人魂……”阿线临死前的话语在脑海中炸响。
林昭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背后的断剑,剑锋在掌心轻轻一划,一道血口瞬间裂开。
他将手掌倾斜,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在灯座之上。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漆黑的灯壁上,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游走,一行行细密如蚁的古篆字凭空浮现,闪烁着幽幽的血光:“七灯轮回,代代替死,唯第八灯,可召祖魂。”
林昭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陆明远大师曾言,他可以修复七盏血灯,却无论如何也造不出第八盏。
原来如此!
原来第八盏灯根本不是用凡铁俗物铸造,它需要的引子,是守陵人自身的精血!
是他的命!
他将血灯从土坑中抱起,正欲离开,那哑道人却突然发疯般扑了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另一只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地面,点了三下。
林昭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只见石板下的地缝中,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鼠正费力地爬出,口中吐出半片残破的竹简。
竹简上,用血刻着八个字:“活录在血,非书非卷。”
归元塔下,杀气凛然。
执法堂首座铁律身披玄甲,手持戒律鞭,身后数十名执法弟子结成阵列,将通往塔门的石阶堵得水泄不通。
“掌门有令,”铁律的声音冷硬如铁,“归元塔乃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杀无赦!”
林昭一言不发,他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将那盏血灯高举过顶。
随即,他以手中那柄断剑的剑脊,轻轻敲击在灯壁之上。
“铛——”一声清越的鸣响,仿佛来自亘古。
一道道细微的金色纹路瞬间从灯身上蔓延开来,顺着他的手臂急速向上,最终汇入他的眉心。
记忆外显,借灯共鸣!
刹那间,所有人眼前的景象都扭曲了。
他们不再身处塔下,而是来到了一处古老的祭坛。
画面中,一个身穿林家初代服饰的男人正跪在一尊巨大的铜鼎前,他高举着一枚祖印,庄严立誓,世代守护清玄秘录。
而在他的背后,一个仙风道骨、身穿清玄掌门道袍的男人正袖手旁观,他嘴角噙着一丝悲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痴儿,守陵者,即锁魂人。此誓,亦是此咒。”
幻象转瞬即逝,但那句话却如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铁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这……这不是护道之誓,这是囚禁之咒!”
就是现在!
林断岳的身影如狸猫般窜出,趁着两名执法弟子心神巨震的瞬间,双掌齐出,一掌一个,雄浑的掌力将二人震得连连后退,阵型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让他过去!”林断岳低吼道,“他烧的是灯,不是门!”
林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步踏上石阶。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板就仿佛沉重一分。
他身后,那森严的执法阵列竟真的无人再上前阻拦。
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颤抖,那百年前的一幕,彻底动摇了他们心中坚守的律法与道义。
塔顶,狂风呼啸,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这里是清玄山的最高点,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冰冷的星辰。
林昭以那柄断掉的寒心铁剑为铲,在坚硬的石质地面上硬生生凿出一个简陋的石坛,将血灯稳稳地置于中央。
他再次割破指尖,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吝啬,任由精血如泉涌般滴入灯芯。
幽蓝色的火光“腾”地一下燃起,火苗不大,却异常明亮,将整个塔顶映照得如同鬼域。
火焰摇曳间,一道苍老而虚幻的身影在火光上方缓缓凝聚。
那是他的祖父,林沧源。
“吾孙,你……终究还是来了。”祖父的虚影叹息着,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燃灯七日,血脉为祭,祖魂方可现形,秘录才能开启。”
“秘录到底在何处?”林昭的声音冷得像塔顶的寒风。
“秘录……不在纸上,不在卷中……”祖父的虚影痛苦地闭上眼,“它在你们带来的那对双生血脉之中——她们,就是活着的秘录。她们的身体里,记载着整个玄灵国龙脉的走向,与此界最古老的起源。”
林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滴血的手指,又想了想怀中那个冰冷的女孩,突然,他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以,林家七代人,守护的不是秘密,而是两个人?我们不是守护者,我们是看守活体秘录的……狱卒?!”
他扬起手,就要一掌拍灭那盏灯火。
他宁可血脉断绝,也不愿再做这荒唐可笑的囚徒!
可就在他手掌落下的前一刻,签到界面的血光猛然炸开,化作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住他的神魂:“警告:你已献祭精血,与灯相连,正式成为秘录的一部分。此录,不可毁。”
第五夜。
林昭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他的嘴唇干裂,渗出的血珠凝结成块,脸色苍白如纸,全靠那柄插在地上的断剑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机械地往灯芯里滴着血,维持着那朵幽蓝的火苗不灭。
塔下,苏青梨仰着头,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竟缓缓渗出两行血泪。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我看见了……灯里面……有九个孩子在哭,她们都穿着青色的裙子,她们都说……自己是青棠。”
林昭的身子猛地一震,霍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七盏血灯,七代守陵人,七个被替换的“假青棠”!
那些被家族抹去的女孩,她们的魂魄,全都被囚禁在了这该死的灯里!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
他抬起头,不再质问虚空中那虚无缥缈的祖父,而是对着这无情的天,无尽的夜,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若秘录是人,那我们林家七代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刹那之间,仿佛他的质问触动了某种禁忌。
灯焰猛然暴涨三尺,幽蓝的火光瞬间被血色吞噬,化作一道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
整座归元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塔顶的石瓦在一声巨响中寸寸崩裂!
而就在塔底的阴影中,一直沉默的哑道人缓缓跪倒在地,朝着塔顶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摊开手掌,月光下,一枚与林家祖印一模一样的古老铜符,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才是林家真正的、不为人知的第八代守灯人。
血光之中,林昭看到塔顶的石瓦寸寸崩裂,漫天星辰,竟在这一刻撕开夜幕,化作一道璀璨的银河,直直地朝着那道冲天的血色灯焰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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