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暗的灯火如同一只窥探人心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归元塔顶的一切。
轰隆!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发自脚下。
塔顶的青石地砖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随即寸寸崩裂,碎石与烟尘如喷泉般炸开。
林昭的身形在剧震中稳如磐石,手中那柄只剩半截的断剑发出一阵悲鸣,剑身上古老的金纹明暗不定。
三道模糊而庞大的血脉虚影在他身后盘旋、升腾,一道古朴,一道霸烈,一道飘渺,它们仿佛是自时空长河中挣扎而出的古老魂灵,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咳……咳咳……”
碎石堆的边缘,一只沾满灰尘的手挣扎着伸了出来,接着是苏青梨苍白的小脸。
她无视了身上的擦伤,目光死死锁定在林昭身后的虚影上。
她的身体在颤抖,并非完全因为恐惧,更像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她摸索着,踉跄着,一步步爬到林昭身边,那天生异禀的六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轻轻触碰在冰冷的断剑剑身之上。
指尖与剑身接触的刹那,苏青梨浑身一震,双眼失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钻入林昭的耳中:“哥哥……我能……我能‘听’到它们的呼吸……很沉重,很古老……它们……在等,在等一个阵法来安放它们的……愤怒。”
阵法?
林昭的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他猛地摊开左手,掌心那枚因常年握鼓槌而烙下的圆形鼓纹,此刻竟隐隐发烫。
他再看向手中的断剑,剑身上的金色符文,以及脑海中闪回的、血灯中那错综复杂的符线……老夯那颠三倒四的皮影戏文,那看似毫无规律、却暗合星辰的鼓点……
碎片,全都是碎片!
它们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被不同的人交到了自己手上!
“守陵剑阵……”林昭的喉咙里挤出这四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三个孤立的传承,而是同一座大阵被肢解成的三个部分!
再没有丝毫犹豫。
林昭反手握剑,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断剑,狠狠插入脚下一道刚刚崩裂的地缝之中!
剑入石三分,发出一声金石交击的锐响。
他并指如刀,在自己另一只手臂上猛然一划,温热的鲜血顿时涌出。
他俯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龟裂的塔顶地面上迅速勾画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那些复杂的纹路像是早已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九点微弱的金光在阵法节点上悄然浮现,其方位布局,与当年老夯在雨夜中敲击出的九声鼓点,别无二致!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从塔顶一个不起眼的暗道口传来。
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扒住边缘,紧接着,那个本应被困在塔底的赤眉老人,竟披头散发地爬了出来。
他浑身污秽,双眼赤红,脸上挂着疯癫至极的狂笑:“哈哈……哈哈哈!阵成了!阵成了!可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林昭,声音嘶哑而尖利:“阵要血引!真正的血引!我见过,我亲眼见过初代守陵人布阵!需要三滴血,三滴缺一不可的血!”
老人的笑声在夜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林昭的心上。
“听好了,小子!第一滴,是每一代护钥人的血,他们是剑阵的掌控者!第二滴,是真正的钥匙,是那双生血脉中,承载了‘门’之力量的真钥之血!而第三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怜悯与残忍的诡异光芒,“是假钥之血!那个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误认为‘主容器’,吸引了所有窥伺,承受了所有诅咒,却最终什么都不是的……可怜虫的血!”
一瞬间,林昭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他自己,手持断剑,传承了守陵人的使命,是“护钥人”。
苏青梨,能“听”到虚影的呼吸,能与阵法共鸣,她是真正的钥匙——“真钥”。
那么,苏青棠……那个自幼被清玄观圈禁,被当作开启地宫唯一希望,被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误认为主容器的姐姐……她竟然,是那个被命运愚弄的“假钥”!
多么残酷的真相!三百年的骗局,竟是为了凑齐这最后的阵引!
林昭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昏迷不醒的苏青棠,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意与悲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闪电般出手,指尖划过,空气中多了三道细微的破风声。
他自己的指尖,苏青梨的六指指尖,以及苏青棠那纤细的无名指指尖,同时沁出了一颗血珠。
他引着三滴色泽略有不同的血液,精准地滴落在剑阵中央的阵眼之上。
嗡——
仿佛沉睡了三百年的巨兽苏醒,九点金光骤然大亮,冲天的光柱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个巨大无匹的剑阵虚影。
剑阵缓缓旋转,每一道符文都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力量,而那无形的剑锋,穿透了层层夜色,笔直地指向清玄观深处——祖堂地宫的方向!
夜色更深了。
九只通体漆黑的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残破的塔顶周围,它们蹲踞在阵法的九个角落,幽绿的瞳孔中倒映着旋转的剑阵,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个身披斗篷、身形佝偻的猫奴,悄无声息地立于塔下,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却仿佛能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世界。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猫眼见魂……我看见了,阵中有九百个阴魂在随光起舞……她们……都是历代以来,为了守护真正的钥匙,而被献祭为‘青棠’的女孩们……”
塔顶,林昭闭上了双眼。
他放空心神,将自己的记忆,那些关于老夯鼓点、皮影戏文、血灯符线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外显,与身后的三道血脉虚影连通。
霎时间,三股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开始共振,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抽离,融入了那巨大的剑阵之中。
守陵剑阵的旋转,猛然加快!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昏迷的苏青棠,竟缓缓站了起来。
她双目紧闭,面无表情,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在阵中起舞。
她的舞步笨拙而生涩,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阵法流转的纹路之上。
每踏出一步,剑阵的光芒便强盛一分,空中那九百个若隐若现的阴魂虚影,也随之舞动得愈发清晰。
“姐姐……”苏青梨泪流满面,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能“听”到,姐姐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用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去唤醒那些沉睡了数百年的、背负着同样命运的亡魂。
同一时刻,清玄观祖堂。
玄微子凭窗而立,遥望着归元塔方向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他手中那柄用以镇压地宫的镇魂拂尘,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守陵剑阵……三百年了,竟然真的被他用活人血脉重启了……”他的声音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决然。
“观主!”铁律真人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焦急,“地宫外的所有禁制都在被那剑光瓦解!我们……”
“封锁地宫。”玄微子缓缓闭上眼睛,下达了命令,“立刻启动九阴封魂阵。”
铁律大惊失色:“观主三思!九阴封魂阵一旦启动,会彻底隔绝内外,地宫固然万无一失,可那对双生血脉,也会因此阵的反噬之力而彻底断绝生机!她们会死的!”
玄微子睁开眼,眼中一片死寂:“宁乱天下,不可乱序。这是清玄观的铁律。”
他的话音未落,归元塔顶的林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身后的三道血脉虚影在嘶吼中骤然加速,猛地合而为一,化作一道顶天立地的混沌魔神之影!
林昭的双眼豁然睁开,其中血光与金芒交织。
他高高举起那柄插入地面的断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剑阵所指的方向,一剑劈下!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响彻云霄。
守陵剑阵的光芒瞬间凝聚成一条咆哮的光龙,以无可匹敌之势,悍然冲向清玄祖堂!
沿途清玄观布下的层层禁制,无论是明是暗,都如摧枯拉朽般被尽数撕碎!
轰——!
地宫那扇沉重无比、据说能抵挡千军万马的巨大石门,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一道道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门上蔓延。
紧接着,一道清冷而威严,仿佛穿透了三百载时光的女声,从地宫深处悠悠传来,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灵魂里:
“……血誓归位,门——开!”
咔嚓!
石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无法形容的幽光从门缝中溢出,带着亘古的苍凉与死寂。
也就在这一刻,林昭眼前,那许久未曾出现的签到界面疯狂闪烁,血红色的文字刺痛了他的双眼:
最终任务触发:守陵剑阵初启,地宫可入。
请宿主携双生女进入地宫核心。
任务失败,三百年轮回将重启,所有关联者神魂湮灭。
轮回重启……
林昭胸口剧烈起伏,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仍在无意识舞动、身体却已冰冷的苏青棠,又将身体虚弱、几乎无法站立的苏青梨背到自己身上。
他用断剑支撑着地面,望着那道开启了一线生机的地宫石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他低下头,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们要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书……是命。可这命,今日——我带她们回家。”
话音落下,他迈开了走向地宫的第一步。
而就在他动身的瞬间,无人知晓的地宫最深处,黑暗的核心,一盏已经尘封了整整三百年的血色灯盏,在死寂中,突然——亮了。
灯芯上那一点幽红的光芒,如同苏醒的魔鬼之眼,它亮起的刹那,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压力自地心深处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并非针对生灵,而是直接作用于物质本身。
归元塔顶,林昭脚下那些刚刚经历过崩裂的巨石,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低沉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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