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黑血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钻入林昭的瞳孔深处，让他遍体生寒。
这寒意并非来自莲池的冷雾，而是源于一种对自身存在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体内的力量正在觉醒，却也像一头失控的凶兽，随时可能将他自己吞噬。
老驼干枯的手指紧了紧手中的竹杖，浑浊的眼珠在氤氲的雾气中扫过四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就是这里了。安国夫人百日祈福的莲池，如今只剩下一池死水。”
水榭早已倾颓，断裂的梁木斜插入水中，挂着腐烂的水草，像一具巨兽的骨骸。
浓雾锁住了水面，唯有风吹过时，才能从雾气的缝隙中，窥见池底那模糊而庞大的阴影，轮廓方正，分明是一口石棺。
一种死寂的压抑感笼罩着所有人。
苏青梨的脸色比雾气还要苍白，她一步步走向池边，那只异于常人的六指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蹲下身，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死寂的水面。
“别碰！”林昭低喝一声，快步上前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
苏青梨的指尖刚刚浸入水中，整个人便如遭雷击，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她的双眼瞬间失去焦距，瞳孔扩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水下……水下有心跳……”她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地钻入众人耳中，“但不是活人的心跳……是……是被烧过的人……她在哭……”
话音未落，她触碰池水的那根多余的指头，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干裂，一滴鲜血从裂口渗出，滴入池水，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青梨！”苏青棠惊呼着将她拉回，可苏青梨却像是着了魔，另一只手颤抖着在湿润的泥地上画着什么。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赛跑，指甲在泥土中划出深深的刻痕，很快，一个复杂的结构图出现在地面上。
“是阵法……锁着石棺。”她大口喘着气，指着图中央的一个点，“三重锁链，环环相扣。阵眼是‘心灯’，需要……需要双生之血才能解开封印。”
双生之血？
林昭和苏青棠对视一眼，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立刻上前一步，挽起袖子，就要划破自己的手腕。
一只温润的手却轻轻按住了他。
“让我来。”苏青棠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凝视着那片死寂的水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奇异的悲悯与熟悉，“我梦见过她……就在昨晚。她叫芸娘，被捆在一根冰冷的柱子上，周围是冲天的火光。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还在用指甲，在柱子上刻着什么……她说，那是‘真相’。”
不等林昭再劝，苏青棠已从发间抽出一支尖锐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涌出，一滴滴坠入莲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滴落水之处，没有晕开，反而像滚油遇火，轰然一声，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水面上凭空燃起！
火焰并不灼热，反而散发着森森寒意，它如蛇一般迅速蔓延，沿着苏青梨画出的阵法脉络，在整个池面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蓝色符文。
“咔……咔嚓……”
池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水面剧烈翻涌，那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石棺，在幽蓝火焰的托举下，缓缓浮出水面。
棺盖沉重，却自行向一侧滑开。
棺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尸骸，只有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干尸。
她的皮肤早已焦黑碳化，紧贴着骨骼，唯独那身红衣，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鲜艳如血。
她的双手紧紧交叠在胸前，手中攥着半卷被烧得焦黑的纸张。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从干尸身上缓缓升起。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红衣的女子残魂，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亮而哀伤，她越过所有人，目光径直落在林昭身上。
“我名芸娘，第七代守陵者。”她的声音空灵，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因探知‘阴罗教献祭名单’，并将其刻入皇宫内墙，被安国夫人下令，活焚于此莲池之中。我的骨灰……被掺入西域进贡的胭脂，分赐后宫，涂抹在那些妃嫔的唇上。”
这番话语，让在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
芸娘的虚影抬起手臂，指向南方那片被宫墙圈禁的恢弘建筑群。
“第八座墓，就在皇城藏书阁。守墓人是当朝女史官……她，还在写。”
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写下的，未必是真相。”
所有人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悄然站在不远处，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是墨砚。
她手中捧着一卷书，封面是三个古朴的篆字——《女诫》。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林昭身上，而是低头，用纤细的手指将书页翻至中间。
那书页竟是中空的夹层，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玄灵卫历任指挥使，皆由安国夫人亲手指派。每一任守陵者身死，她便会‘恩赐’其家人一碗安神茶。”墨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那茶，是灭口的毒药。”
她抬起眼，终于看向林昭，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凉。
“我的父亲，是第六代守陵者。他死前，将这枚玉圭碎片，藏在了藏书阁的书架第三格，《女诫》之中。”
她从书中取出一枚残缺的玉片，递到林昭面前。
那玉片的材质、纹路，竟与林昭贴身佩戴的半块玉佩一模一样！
林昭接过残片，几乎是本能地，将它与自己的玉佩合在一起。
嗡——
两片玉佩完美契合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轰然在他体内炸开！
血脉共鸣的强度暴增数倍，一道道璀璨的金纹自他胸口的玉佩处疯狂蔓延，顺着手臂，爬上脖颈，几乎要覆盖他的半边身体。
他感觉自己仿佛能听到风的低语，水的流淌，甚至……大地的脉搏。
他下意识地想将芸娘这缕即将消散的残魂收入体内，庇护起来。
可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心脉处传来！
“噗！”
林昭身形一晃，一口漆黑的血箭喷涌而出，溅落在地，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你的血脉正在觉醒，凡人之躯无法承载九魂之力，强行融合，只会让你先一步崩溃。”芸娘的残魂飘至他面前，那虚幻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怜悯，“以命换命，方得始终。你若倒下，九魂便会再度离散，前功尽弃。”
说罢，不等林昭反应，芸娘的残魂绽放出最后的光芒，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流影，主动冲向林昭的心口，融入那道黑色的裂纹之中！
刹那间，林昭的剧痛竟奇迹般地平息了。
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大江南北、九个不同地方的微弱低语，像是九盏风中残烛在同时呼唤。
他脑海中那片代表着九魂所在的星图，代表着芸娘的第二点光斑，彻底熄灭。
紧接着，在遥远的北方，代表着皇城的位置，第三点光斑骤然亮起！
“轰——！”
就在此时，远处的江面上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
数艘巨大的楼船冲破浓雾，船舷两侧的火炮闪烁着致命的火光，一枚枚烧得通红的炮弹呼啸着，朝着这座小小的莲池砸来！
玄灵卫水师！他们来了！
林昭强撑着剧痛后虚弱的身体，眼中金光一闪，四重交叠的金色剑圈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将众人牢牢护在其中。
炮弹撞在剑圈上，激起阵阵涟漪，却无法撼动分毫。
火光映照下，他看到苏青梨的左手。
那只多出来的第六指，已经彻底溃烂，黑色的血水不断流下，整只手都呈现出一种败坏的死气。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冲着林昭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哥哥……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第三座墓……就在藏书阁的地底……守墓人……是个……盲女。”
话音未落，墨砚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托付，有决绝，也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期盼。
她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素白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由炮火和爆炸掀起的火光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林昭心口那道黑色的裂纹，在芸娘残魂融入后，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又加深了一丝。
他的眼前，那只有他能看见的签到界面，一行冰冷的血色文字缓缓浮现：
“警告：五日之内，九魂归位。否则，魂飞魄散者，是你。”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最高的那座观星塔顶端，一串风铃，在夜风中发出一声清脆而诡异的轻响。
莲池已成火海，身后的路被彻底截断。
林昭望着那片遥不可及的巍峨宫城，背上是气息微弱的苏青梨，身旁是神情凝重的苏青棠那座城，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恐怖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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