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又过几年。
晚秋早晨的街上,行人匆匆而过,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几片五颜六色的落叶。那一刻,人们仿佛听到时间的叹息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流逝。
上午九点钟,退休数年的佩馨左手牵着外孙旺旺的小手,准备到畅想大学博物馆参观。六十多岁的她,虽然“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但是优雅依旧,精神矍铄。来到博物馆门口,发现有几位家长带着他们的孩子在哪里这看看,那瞧瞧,还议论纷纷。
“怎么闭关了?唉!白跑一趟。”
“可不是,你看,这有通知!”
……
佩馨走近一看,博物馆大门紧闭,门口左墙上贴着一个闭馆通知。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伏月伊始,敬请知悉。
我馆自丙戌复建开放以来,承蒙广大新朋旧友、总角皓首厚爱,名声日隆,殊誉渐集。龙人头骨、海蓝宝石、华夏恐龙、塔菲珍石、三孔布币、至元宝钞,俱为名品,引人入胜。十余年间,往来接待,学子市民,数十万人。
今日拱手敬告,本馆自此闭馆,暂停开放,以备乔迁。数月之后,新区新址,黉宫巍峨,展馆恢宏,珍宝骈聚,精品丰盈。游览之体验愈佳,服务之诚心不改。临别之际,多有不舍,唯有尽心建馆,以酬厚爱。新馆重开之日,蓬荜生辉之时,虚席以待,诚邀重聚。
恭祝眉目舒展,顺问夏安!
畅想大学博物馆
×年×月×日
“老师,是您吗?”一声兴奋而温厚的男中音惊奇地落入佩馨的耳膜,她猛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位苍老憔悴,眼角皱纹深得能夹住硬币,略有驼背但不失温文尔雅的六十岁左右男人,身边还有一位抬头望着他,梳着两个小辫子,带着粉色蝴蝶结,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
“你是那个、那个丁老板?”佩馨惊叹于岁月的巧合神功,一向口齿清丽的她,现在由于过于兴奋,舌头有些磕巴。
“真是您!我们都快三十年没有见了。”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佩馨的右手。
“是呀!时间过得飞快。这是你的孙女?”佩馨爱怜地盯着小女孩。
“啊?啊,啊。”丁力短暂犹疑后还是承认了。
“真漂亮,好可爱!”爱孩子如命的佩馨恨不能据为己有。
“您领的小朋友是您的?”
“外孙。别来无恙?你的典当行生意可好?”这句问话让丁力脸颊微动。他忽然发觉,多年不见,眼前的老师与他印象里的她有何不同。多年前的她,不过是个教授模样,轻易就投资了他的典当行,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如果不是老师坚决主动,恐怕他也不会让她退出典当行的股权。
“唉,不瞒老师说,一言难尽。”
“为何这样说?”佩馨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开始那些年经营还不错,自从您退股后,典当行经营还算顺利,也赚了些钱。但是口罩事件后,业绩每况愈下,有生意就干一票,没有生意就歇着。后来儿子从所在银行离职后,我就让他接了班。这些年国家对金融行业进行全面清理整顿,频频出现暴雷地震,儿子年轻气盛,没有经验,几笔投资都亏了。所以,所以,现在把典当行当给了一家叫甘霖的典当行,不干了。”
“当了?怎么舍得?”佩馨显然被雷到了。
“哪舍得当呀!一开始想着先当了,等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可是,可是,家里、典当行频频出现状况,有心无力,赎回了也不能经营,不得已,只好不要了。”
“哦,那个什么,你家人还好吧?”佩馨的眼神躲躲闪闪,更不自然了,转移了话题。
“别提了,老师。这几年,我家倒霉的事接二连三。去年,我爱人得了焦虑症;我也有心脏病,前年做了搭桥手术;自从典当行当了以后,儿子就郁郁寡欢,得了抑郁症;闺女在证券业本来干得风生水起,后来不知怎的,就跑到美国去了,现在失联了。”
“啊?真对不起,你要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时,一片落叶,从枝头飘落,它在空中旋转着,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短暂与无常。但即使如此,人们也要像这片落叶一样,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谢谢老师。好在以前有些家底,还有我们住的大平层和儿子那套没有用到的婚房,不至于饿着。”
“没有用到的婚房?”
“儿子结婚后住到女方的别墅了,两人也没有孩子,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
“那这个小女孩是?”佩馨更好奇了。
“我做主,给儿子抱养了一个女孩,让他将来有所依靠。”丁力凑近老师,捂着嘴,悄悄地,惟恐小女孩听见。
佩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那句话“家教、家风、家训不是身份的标签,而是走进漩涡里,那根唯一的救命绳。岁月不长情,谁的余生不都是靠亲情的火苗把黑夜赶走?”
“老师,您最近可好?”
“好!哎,那个什么,以前,我……女儿告诉我,丁岭闲聊别人不婚主义,我自以为是,以为他也是不婚者,我就给你发那篇微信小作文。我真不该强行干预他们相亲进程,应该让他们顺其自然。”
“啊?我当年知道儿子网上相亲女孩叫芷柔,但是不知道她是您女儿。我记得您在相亲网站上留的姓名好像是鲁妈妈。真是有眼无珠,有缘无分,大水冲了龙王庙!”丁力有些后悔说自家那么多糗事了。他双手捂起脸。佩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怎么平复自己的内心。
“我当时也不清楚女儿相亲对象的爸爸是你。唉,网络相亲,造化弄人!”
“唉!唉!唉!”丁力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
“爷爷!爷爷!你怎么啦?”小姑娘叫得清脆悦耳,叫得心颤肝疼,叫得人心无处安放。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丁力拉着孙女的小手,喃喃自语:“错过了,错过了。”
孙女:“姥爷,什么错过了?”
丁力:“什么都错过了,什么都错过了。”
他望着远方,眼神中充满了悲凉。然后,他抱起孙女,转身离去,钻进一辆路虎揽胜里,消失在茫茫人海车流中。”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大地上,仿佛给世界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然而,佩馨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新的希望还会到来。
当晚,天边的一丝乌云,悄无声息破窗而入,溜到丁力枕边,化作几滴沧桑浑浊的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