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的枣山贴着黄纸钱,边缘蜷曲,被烛火熏出焦黑的纹路。两盏红烛淌着半截蜡,在金元宝堆里映出妖冶的光。
白事不白事,喜事不喜事。
瓷像金童玉女分站两侧,釉彩剥落的脸上糊着惨白的底,点了漆的眼珠亮得突兀,直勾勾盯着主位笑。
而那上边,竟然是江泉!
我不自觉咽了口吐沫,记忆里的江泉,从小就是个安静的性子。
皮肤长得白,对谁都是带着笑,扎着马尾辫子,一走一晃。
可如今上边的人,全身赤裸,仰面朝着天花板,四肢软绵绵的垂落着,背靠在一只巨大的乳白色肉虫上。
整个人双目无神,双腿跨坐在肉虫的尾尖,不停分泌着粘稠的体液。
那肉虫全身都是触角,吸附在江泉的皮肤上,每蠕动下,她就像犯了毒瘾样,随之轻颤。
我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下瘫坐在地上。
嗓子眼里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哭喊。
屋内灯光黑暗,我却在江泉和那肉虫身体连接处,清晰的看到一圈暗赤色的符文,时有时无的浮现。
“去哪了呢。”
喃喃自语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我慌乱看去,木头房梁上正荡着一双腿。
一张脸兀的向下俯瞰,大剌剌对上我。
我下意识的失语,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面前男色所迷。
男人双手搭在房梁上,荔色西服外套敞开,露出里边夏威夷风衬衫,及腰长发半束,昏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衬得轮廓愈发深邃。
我对上他的眼,下意识咽了口吐沫,那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睛,琥珀色的眼仁,中心处有道竖成细缝的竖瞳。
“小老鼠,我们又见面了。”
他咧起个诡异的笑来,我轻而易举看到他两颗异常尖长的虎牙。
脑子轰得炸了,大叫声连滚带爬跑向门外。
外边的天黑的发沉,路上没一点月光,我顾不上有没有人抓,凭借着记忆往村口跑,摔了好几跤。
越跑我越觉得不对,我感受身体的走姿,心里陡然一寒。
我在上山!
周围莫名其妙刮起风来,带点凉,在夏季的夜里显得有点不正常。
我站在原地,附近连虫叫声都听不到,只有风吹到树叶上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江家村其实是分新村和老村的。
我姥爷家在新村,或者说,我认识的所有江家村人都是新村人。
江家新村人不入后山不见老村人,这是写进宗祠规矩里的。
我一时有些犹豫。
突然轰得一声,天边像是被打翻了熔铁炉。紫金色电光撕开夜幕,把半边天烧的透亮,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腥气。
在短暂的光亮中,山顶尽头的虚空突然显现出一个轮廓——青灰色的庙顶似是要直冲云霄……
那是……我瞳孔猛地收缩,是黑蛇身后的庙!
脸色一瞬的惨白,大雨瓢泼而下,嘹亮的戏腔倏地回荡在空荡的山间。
顺着声音,我很快在丛林中寻找到一队人,影影绰绰中,红白交错,两具棺材被高高举起。
“……雨茫茫,雾茫茫……”
“……江村有个美娇娘……”
“……若逢生人停步望……”
“……恶鬼藏在庙宇旁……”
戏腔后是段诡异的唱词,我身体抖了下,脚尖不自觉朝着山顶奔。
越往上走雨下的越小,到最后都不知道是雨还是山里边的雾,云层里终于透出点光,我却觉得阴气森森。
不知走了多久,鼓乐声仍在夜间回荡,却再也找不着那群人。
我心里急的不行,刚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面前猛地窜出条倒挂在树上的蛇。
吐着信子,瞳孔竖起。
我一下子僵住,一动不敢动,看了它的蛇头,三角形的,有毒!
暗骂了两句,正想着该怎么脱身,脚脖子上忽然划过一道瘙痒,像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跑过去。
“嘶——”
面前的蛇发邪了样做出攻击的动作,长开嘴冲我扑来。
“啊!”
我埋着头拼命扑打,肩膀上忽然一重,什么东西掉落,耳边安静下来。
睁开眼,身后草丛晃动,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远处有个巨大的深坑,周围全是长满荆棘的灌木丛,我找的那群人安安静静的围着深坑,一动不动。
轰!
又是道惊雷,膝盖高的草里猛地扬起密密麻麻的蛇头。
原本静默的人群兀的转过头来,我才看清他们的脸。
全糊着纸,脸上打着重重的腮红,用简单的几笔画出表情,红衣的哭,白衣的笑,诡异里透着和谐。
他们齐齐偏头,盯着我,像是在思考什么。
身上冷汗连连,惊悚氛围中,我看到被架在坑地里的棺材从里边缓缓推开,数不清的老鼠尸体四面朝天躺在周围。
直到一只惨白的手扒上棺木,我才像大梦初醒般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里面冒出张佚丽的面容。
是我妈!
她僵硬的坐起来,身上穿着绣了繁复花纹的嫁衣,双目紧闭,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此时殷红的滴血,对着我的方向,咧出个大大的笑。
“嘭、嘭嘭——”
一直没停的奏乐忽然只剩下密集有节奏的鼓声。
深坑前诡异的人群立马做出怪异的动作,像是在朝拜什么,可无论哪个方向的人,他们都歪着头盯着我,好似在无声的询问我为何不加入。
我咽了咽吐沫,刚想转身跑,原本离我二十几米远的人群忽地静默下。
原本还有些和谐的氛围变得有些尖锐,莫名的我居然觉得他们生气了。
我实在太害怕,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这回他们的反应更大,不知道怎么的脚步未动,却朝着我近了两米。
脑子轰得炸开,我不敢再动。
静静的看着他们的‘仪式’。
我妈的棺材越开越大,周围的蛇开始疯狂缠绕在一起,跌进鼠堆,人群张开双臂,围绕着大坑,僵硬的转圈跳舞,好像真的在开一场篝火晚会。
就当我脑子一团乱麻时,我妈的棺材板砰的声掉落在地上。
宛如蛇蜕皮成功了样,她以一种及其诡异的方式舒展着身体,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围着的人顿时哗啦啦全部跪下叩首。
我看准时机,刚想跑,膝盖却猛地一软,一块小石子滚落在旁,我也直挺挺跪拜在地上。
头一转,身边的草堆里冒出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
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