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江稚没有回头,只抬手轻轻一挥。

崔嬷嬷倒退三步,几乎是被自己的脚步绊出了殿门。冷风扑面,她才发现贴身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十年前的旧账,竟被这位长公主一层层翻了出来。她踉跄着穿过回廊,耳中嗡嗡作响,全是江稚那句“她藏了十年的那个秘密”。

殿内,江稚俯身拾起那颗仍带余温的心,指腹抹去血珠。

“琼酥”她唤道,站在门外候着的琼酥走上前,江稚将跳动的心脏握在手里递到琼酥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怎么样?一个猪心就把那个老东西给忽悠过去了!聪明吧?”

“聪明!殿下一直都聪明!”琼酥立马捧场。

“把这颗心用鎏金匣子装了,再覆一层冰魄丝,送去慈安宫。”江稚声音愉悦,眉毛微挑,眼底毫不掩饰的狡黠,“记得放在太后晨起第一眼就能瞧见的案上。”

琼酥双手接过,迟疑一瞬:“若太后拒见?”

“她不会。”江稚唇角弯起,“她心虚得紧,必得亲眼确认我究竟知道多少。”

琼酥领命而去,江稚披上外衣,停在铜镜前。镜中人眼尾飞红,似笑非笑。她抬手,用沾血的指尖在眉心点了一枚朱砂。

“母后。”她轻声唤,“希望这份礼物你能够喜欢。”

“这可是一件……能让您午夜梦回时,也再不敢阖眼的礼。”

殿外,风雨忽紧,而慈安宫的灯火,彻夜未灭。

“殿下!殿下!”

“起床了,该去宫中请安了!”

一大早上,门外的铜环被拍得咣咣作响,声音尖锐,直往帐幔里钻。

帐内却静得落针可闻,半晌,一只白皙的手从锦被中伸出,随意拨开鲛绡帘。江稚半支着额,乌发散落,眼尾仍带着昨夜未褪的猩红。

听着门外的人还是没有要停下的准备,江稚起床气一下就上来了,赤脚快步冲到门前,一下子将门打开。

“叫什么?”她声音沙哑,但是还是压在怒火,“谁准你来敲门的?琼酥呢?”

嬷嬷仿佛看不见江稚满脸的怒火一样,依旧我行我素的:“回殿下,按照老祖宗传下去的规矩,长公主殿下要每日清晨去宫中请安,这是不可废除的。奴婢特来侍奉殿下梳洗。”

“老祖宗?”江稚轻笑一声,赤足踏地,锦被滑落,露出里头素白的寝衣。

江稚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将衣袖挽起来,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老祖宗的说法!”

江稚俯身,冰凉的手指挑起被扇倒在地上的嬷嬷的下巴:“太后挑人的眼光愈发好了,你这双眼,倒像极了我从前养过的一只雀儿。但是后来它偷啄了我的朱砂,被我拔了舌头。”

嬷嬷闻言脸色煞白,却强撑着与她对视:“奴婢……奴婢只知奉命行事。太后还赐了‘醒神汤’,请殿下即刻服用。”

她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个宫女颤颤巍巍地从食盒中端出一盏鎏金小碗。汤色浓黑,浮着几粒未化的药渣,散着刺鼻的苦腥气。

江稚接过,指尖在碗沿转了一圈,忽然问:“你可知昨夜慈安宫为何灯火长明?”

嬷嬷唇角一颤:“奴婢……不知。”

“因为太后在等。”江稚垂眼,将汤盏凑到唇边,却未饮,只轻轻吹了口气,“等一个答案,我究竟知不知道那个秘密。”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整碗浓药“哗啦”浇在嬷嬷头顶。药汁顺着那精致的发梢滴落,在织金地毯上洇出一片污浊。

嬷嬷尖叫一声,伏地叩首:“殿下恕罪!奴婢只是……”

“只是替太后试我。”江稚踩住她颤抖的手指,缓缓碾磨,“回去告诉她,我昨夜睡得极好,不需要什么安神汤。倒是她或许更需要吧,毕竟干了这么多坏事!”

她俯身,附在嬷嬷耳边,窃窃私语:“你若再敢在我面前提‘请安’二字,下一个被剖心的人,就是你。”

江稚的声音冰冷又低沉,像地狱里索命的冤魂一样。嬷嬷被吓得瞬间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绛紫宫装上沾满药渍与尘土,狼狈如丧家之犬。

房门合拢,琼酥从屏风后转出,递上一方湿帕:“殿下,真要放她回去?”

“当然要回。”江稚擦着指尖,将上面的汤药一点点擦拭干净,“她得替我把话带全。”

她转身,望向铜镜中自己未束的发,忽然笑了:“传令下去,今日‘病’了,不去慈安宫,本宫要关门打狗。”

琼酥立马就明白了江稚的意思,屈膝领命而去。她先至殿门,抬手一摆,守值的两名内侍即刻会意,拔闩、落锁、上铜杠,一气呵成。

紧接着又疾步绕往后廊,对暗处打了个手势。不过片刻,角门、掖门、乃至狗洞大小的偏洞全被木板封得死死的,连风都透不进一丝。

“殿下说了,今日长公主府上下,只许进,不许出。”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刀锋般的凉意。凡在长公主府当差的,闻声无不凛然,垂首束手,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江稚将屋内的窗户推开,目光扫过庭院。西廊下,两名内廷嬷嬷叉腰指挥,嗓子拔得比宫墙还高:“太后娘娘的懿旨,谁敢怠慢!”

“哼,一群狗东西。”江稚撇了撇嘴角,嫌弃的看向那两个狗仗人势的嬷嬷。

她抬眼望去,琼酥已把人都聚到正厅前,乌泱泱跪了一片。周围的走廊处,凫花带着一众羽林卫将整个正厅团团围住。

廊下灯火一字排开,亮得晃眼,活像一座现成的戏台。锣鼓已齐,角儿已候,只等她这位“看官”掀帘登场了。

江稚披了一件披风出寝阁,赤足踏在金砖上,步步无声。她抬眼一扫,廊下二十余名宫人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鸦雀无声。

“都起来吧。”江稚语气温和,却叫人背脊生寒,“太后怜我体弱,特遣了御药房、御膳房、尚仪局诸位来伺候,本宫岂能辜负慈意?”

她微微一偏头,琼酥立即捧上名册。

“御药房副使冯全、司药女官柳氏,御膳房典膳周碌、小灶火者六人,尚仪局掌仪沈姑姑,并针线上驷四人、传声内侍二人。”

“请诸位上前说话。”

江稚拢了拢披风,慵懒的靠在刚刚兰慧搬过来的贵妃椅上。

三十余名“太后的人”被按品级排作三级,个个脸色青白。江稚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指尖轻叩扶手,声音清脆。

“本宫今日‘病’了,病得蹊跷。诸位都是太后精挑细选的能人,想必能给个说法。”

她微微俯身,眸光在灯火里碎成冰屑:

“谁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