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轩,暖阁。
曹钰坐在窗边看阿久送给他的那本《媚术》,阳光透过冰裂纹的窗棂洒在书页上,映出他俊美的侧脸。
灵儿趴在桌上,手里把玩着那把连弩,忽然闷闷地开口:“七爷,你说七少夫人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曹钰翻书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她不会。”
“那她为什么不醒?”灵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只是累了,想睡会儿。”
“可她睡了三天了!”灵儿急得站起来,站起来也只是比桌子高一点。“我昨天去看她,九爷不让我进门,说她需要静养。我看他就是怕七少夫人醒了跟我们走!”
曹钰终于抬起头,眸子里映着窗外的雪光,清明得很:“灵儿,你记住,她不是顾青鸾,不是七少夫人,她是阿久。”
“不管她是谁,我都担心她啊!七爷,你不担心她吗?”她不明白,七爷心里明明有她,为什么看起来不焦着。
一个告诉他“生永远大于死”的人,怎么可能不愿意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人间烟火呢?
他只是担心,她醒来时,身边有没有一碗热粥,有没有她爱吃的糕点。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曹珩正趴在榻边打盹,忽然感觉手心一痒。
他猛地惊醒,看到阿久的手指正在他的手里轻轻颤动。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阿久?”他眼里血丝如织,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榻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曹珩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阿久!阿久!你醒醒!”
就在这时,阿久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双眼眸先是蒙着一层水雾,茫然地看着帐顶的流苏,过了许久,才慢慢聚焦,落在曹珩通红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进曹珩耳中:“好饿……”
阿久醒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划破了将军府连日来的沉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喜悦。
正在福寿堂叹气的老太君听到这个好消息,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当真?快!备轿!”说着不顾苏嬷嬷阻拦,亲自拄着龙头拐杖往后院赶,紫貂斗篷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这哪还有半分平日里老态龙钟的模样,分明是急着见自家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
燕窝羹刚离火,大夫人卫氏还未来得及试温,便听见廊下小丫鬟一声“醒了”。
她指尖一颤,险些将银盅打翻,连忙稳住,吩咐:“快,换暖盅!”
她稳了稳气息,吩咐丫环,“再添两勺蜜枣、一勺桂花,趁热送到暖阁。”
说罢,她亲自托着金漆托盘,步履生风地穿过回廊——雪色披风下摆翻飞,把连日忧思一并撕开。
二夫人正在佛堂抄经,听到丫鬟报信,手里的狼毫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
她笑得合不拢嘴:“阿弥陀佛!菩萨显灵了!”三两步跑到妆匣前,把压箱底的赤金镶红宝石手镯揣入怀中,“给阿久。她救活我两个儿子,这镯子压不住她的恩情,只能先表个心意!”
三夫人正坐在窗边纳鞋底,银线在布里穿梭得飞快,听到丫鬟报信时,针尖一顿,软底鞋也顾不上收,抱着刚纳好的小靴子便往暖阁去。
五郎正在兵部和军匠们造车,听到亲兵赵毅附耳低语,眼里满是欢喜,留下一句“急事回府”,匆忙离开。
军匠营的老工匠们听说他们给起名“天机雀”的人醒了,竟自发在营门口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喜鹊,也炸开了连日来的阴霾。
霁月轩的灵儿也听到消息,像阵风似的往后院冲,桃红比甲在青石板路上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边跑边喊:“七少夫人醒了!七爷——七爷——”
曹钰放下那本《媚术》,走到廊下,望着后院的方向,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眼底的冰雪尽数消融,柔情似水。
阿久的卧房里更是热闹得像过年。老太君一进门就把阿久搂在怀里,枯瘦的手拍着她的背,嘴里念念有词:“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大夫人忙着喂她燕窝粥,二夫人端来刚剥好的蜜橘,三夫人则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三个夫人围着榻边,五郎只坐在一旁的轮椅里,看着阿久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心算稳了下来。
他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让他愧疚一辈子,让他这辈子都报不了她送他绝影的恩情。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阿久脸上,脸上褐色的雀斑在光线下竟显得格外生动。她看着满室关切的笑脸,看着老太君鬓边的银发,心里像住进了暖阳。
虽说平日里师傅对她很好,但是从来不让她出隐星居,也不让别人进来。从小到大,她的记忆里只有师傅一人。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在西月长大的“东陵人”。
师傅说:“等你长好翅膀,就飞回东陵去。东陵才是你的家,你的根。”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长大,把寂寞熬成了一身本领。
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拆和拼,不管师傅给她什么,她都能拆开再装上,反反复复。
师傅把一只铜雀锁抛给她,一盏茶后锁已碎成二十七片;再一盏茶,锁又完好如初,簧片比原先更薄,却更韧。
机关匣、连击弩、行军帐的铰链,她都拆到只剩最细小的螺丝,再一一扣回,多余的棱角被锉平,缺口的弧度被补成新的机关。
她拆一遍,就画一张图——不是描形,而是记数:力臂多长、簧力几斤、箭道偏几分。图成即焚,灰烬落在炉里,像一场无人知晓的练兵。
师傅常说:她不是在修东西,而是在把“死铁”拆成“活命”,再把自己的念装进去,拼成一条回家的路。
此刻,所有的寂寞像被阳光晒化。她吸了吸鼻子,感觉好像懂得了师傅执意让她回家的意义。
是啊,回家了。
将军府的炊烟又升起了,一缕青白在雪檐上打了个旋,便散成满院的暖气。
厨房里的动静比平日都大——刀起箸落、锅铲相撞,热油“呲啦”一声,葱蒜爆得脆响,紧接着是酱油的酱色顺着锅边滑下,蒸腾出甜咸交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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