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盯着那五百点绿油油的“阴德”在APP余额栏里闪了三天,像块捂不热的冰疙瘩。陈苟心里堵得慌,这玩意儿到底有啥用?能当钱花吗?能让他摆脱房东的唾沫星子和催债公司的夺命连环call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但生活还得继续。白天,他依旧是格子间里那个被主管呼来喝去、被同事边缘化的社畜陈苟,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啃着便利店最便宜的饭团。晚上,他硬着头皮,开着那辆似乎也沾染了阴气的破现代,在“幽冥专车”和另一个正常网约车平台之间来回切换——没办法,他需要真金白银付房租、还最低还款额。
就在他几乎要把那“阴德”当成一个荒诞的噩梦时,一些微小的、难以言喻的变化悄然发生了。
第四天早上,路过彩票店,鬼使神差地用身上仅剩的十块钱机选了一张刮刮乐。刮开——“恭喜您!贰拾元!”不多,但足够他吃顿有肉的面。下午,主管那个死胖子又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文件夹摔在他桌上,唾沫横飞地咆哮。
陈苟低着头,心里默念着“扣光就扣光,老子晚上拉个厉鬼吓死你”,结果文件袋擦着他肩膀飞过去,砸在了后面的饮水机上。
胖子一愣,悻悻地骂了几句,居然没再提扣钱的事。下班挤地铁,高峰期人潮汹涌,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一个刚空出来的座位前。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确幸,像几滴温水,短暂地麻痹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甚至开始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这阴德…莫非真有点用?能转点小运,避点小灾?
这点侥幸心理,在当晚“幽冥专车”APP再次疯狂闪烁红光时,被彻底碾碎。
订单提示音尖锐刺耳:乘客:张先生。目的地:清水河三号码头。请立即接驾。
接驾点在一个灯光昏暗,湿气很重的河边酒吧后巷。陈苟赶到时,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前,水珠正顺着他的衣角和裤管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脏污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浓重的酒气(还混杂着一股河底淤泥的腥味)隔着车窗都能闻到。
“师…师傅!”那人抬起头,脸色是溺水者特有的青白浮肿,眼珠浑浊,舌头似乎有些打结,“去…去三号码头!嗝!”他打了个饱嗝,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陈苟强忍着不适让他上了车,后座瞬间湿了一片,冰冷的水汽弥漫开来,车内的温度骤降。
车子启动没多久,这位“张先生”就开始抱怨:“冷…好冷啊…师傅,开…开暖气!开最大!”他抱着胳膊,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陈苟看着后视镜里那张青白的脸和不断滴水的衣服,心里直骂娘:你丫泡水里醒酒的吧?开暖气?我这破车的暖气烧油不要钱啊?但他不敢拒绝乘客“合理”要求,尤其在这种诡异APP上。他咬着牙把暖气拧到最大,老旧的风扇发出吃力的轰鸣,吹出带着机油味的暖风。
后座的“酒鬼”似乎舒服了些,嘟囔着:“嗯…这才对…那破澡堂子…水太冷了…下次…得投诉…”
澡堂子?陈苟瞥了一眼导航上越来越近的清水河码头,心里咯噔一下。
车子在荒凉的码头边停下,四周只有哗哗的河水声。“张先生”推开车门,踉跄着走向黑沉沉的河面,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陈苟刚松一口气,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那个尖利的金属摩擦音再次响起:
订单完成!乘客评价:三颗星(尚可)
结算:扣除一小时阳寿!
紧接着,APP界面“账户”一栏,原本的“500阴德”旁边,赫然多出一行猩红的小字,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阳寿余额:-1小时
“什么?!”陈苟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猛地看向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仿佛那代表生命的数字真的凭空少了一截。
“我操!空调费都他妈给你烧了,你扣我命?!”他对着空荡荡的后座和漆黑的河面,发出了愤怒又恐惧的咆哮,声音在寂静的码头显得无比凄厉。
阴寿被扣的恐惧还没消散,仅仅隔了两小时,催命符般的红光又亮了:乘客:刘阿婆。目的地:仁和医院旧址。请尽快接驾。
接驾点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路灯昏黄,树影婆娑。一个身着深蓝色旧式布褂、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周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陈年药味和淡淡腐臭的气息。
陈苟硬着头皮停下车,老妇人动作迟缓地拉开车门,抱着襁褓坐进后座。那股腐臭味瞬间在密闭车厢里弥漫开来,浓烈得让陈苟胃里一阵翻腾。
车子驶向城郊废弃多年的仁和医院。一路无话,只有老妇人偶尔低头,对着怀里的“襁褓”极其轻微地摇晃着,动作僵硬而诡异,车内死寂得可怕。
突然!
“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像是…像是用指甲在挠硬纸板?声音的源头,正是那个被红布包裹的“襁褓”!
陈苟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他死死盯着前方的路,不敢回头,更不敢去看后视镜。
那“咯吱”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在死寂的车厢里如同魔音灌耳。每一次抓挠,都像挠在陈苟紧绷的神经上。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红布包裹下,一只青紫色的小手,正用尖锐的指甲,一下下刮擦着…也许是骨灰盒的内壁?
目的地到了。锈迹斑斑的铁门,黑洞洞的窗口,破败的“仁和医院”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老妇人抱着襁褓,动作依旧迟缓地下了车。她站在废弃医院黑洞洞的大门前,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在她转身准备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时,车内的顶灯映照下,陈苟惊恐地看到,那紧紧包裹着“襁褓”的褪色红布边缘,正缓缓渗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阴影里。
手机震动,结算提示冰冷无情:
订单完成!乘客评价:两颗星(一般)
结算:扣除三年气运(霉运缠身)!
“三年…霉运?”陈苟还没完全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就听见车外“噗嗤”一声闷响——右后轮胎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他骂骂咧咧地下车查看,刚蹲下,“啪叽”一坨温热的、带着异味的白色物体精准地砸在他后脑勺上。他僵硬地抬头,一只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得意地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爆胎…鸟屎…陈苟抹了一把后脑勺,闻着那恶心的气味,看着APP余额里新增的“-3年气运”字样,欲哭无泪。
这该死的“阴德”,带来的那点小幸运,在这“霉运”面前,简直杯水车薪!
凌晨三点,城市寂静,街道空旷得像末日后的废墟。陈苟刚处理完爆胎的倒霉事,身心俱疲,正犹豫着要不要收工回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刺目的红光。
这次没有具体的乘客信息,只有一行简短的提示:
乘客:苏晚。目的地:兰心大戏院旧址。请于10分钟内抵达接驾点:梧桐里13号。
又是她!又是梧桐里13号!
陈苟的心脏猛地一缩,上次的经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个冷艳的旗袍身影,那道脖颈上的血痕,那“五百年阴德”和“晕血”的回忆…恐惧本能地攥紧了他。
拒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APP界面就弹出一个冰冷的血红色警告框:
警告:拒载VIP乘客苏晚,将触发严厉惩罚(扣除全部阴德,并随机抽取十年阳寿/重要器官功能)。
陈苟看着那猩红的警告,再看看自己余额里那点可怜的“阴德”和已经负数的“阳寿”,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狠狠抹了把脸,一脚油门,破车哀嚎着再次冲入被浓雾笼罩的梧桐里。
13号小楼前,雾气比上次更浓,几乎凝成实质,后车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那股熟悉的奇异幽香的涌入车内,墨绿色的旗袍下摆拂过门槛,苏晚优雅地坐进后座。依旧是那副冷艳到不似真人的模样,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
“去兰心。”她的声音比上次更幽冷,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陈苟不敢多问,默默设置导航。兰心大戏院,一座早已废弃多年,据说闹鬼闹得很凶的老剧院。
车子启动,驶入浓雾,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寒意。陈苟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注视着。
“陈师傅。”苏晚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陈苟吓得方向盘一抖。
“你…开车的技术…”她慢悠悠,像是带着审视的腔调,目光似乎穿透了座椅靠背,“…还算稳当。”
这是在夸他?陈苟头皮发麻,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谢谢苏小姐。”
又是一阵沉默。导航提示驶入一条更加偏僻,路灯时有时无的小路。废弃剧院的轮廓在远处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上次的头七…”苏晚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这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赶上了。多谢。”
“应…应该的。”陈苟的声音有点发飘。
车子离剧院那破败的大门越来越近,陈苟已经能看到大门上剥落的油漆和缠绕的铁链。
就在车子即将停下时,苏晚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钻进陈苟的耳朵,带着一种直刺骨髓的寒意和一丝…探究?
“陈师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很特别。”
特别?陈苟一愣。是特别倒霉?特别穷?还是特别…容易招鬼?
不等他细想,苏晚已经推开车门,墨绿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剧院大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车门关上,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冰冷幽香,和一句萦绕在陈苟脑海,让他遍体生寒的话语。
回到他那散发着霉味的小出租屋,陈苟瘫在床上,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幽冥专车”APP自带的一个极其简陋,名为“黄泉路老司机互助群(地狱笑话版)”的聊天界面上。
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充满了黑色幽默和压抑的恐惧:
王胖子最牛逼:“艹!刚送完一个穿寿衣的老头回祖坟,结算给了老子一对金镯子!就是摸着冰得慌,还沾着泥!这玩意儿能去金店换钱不?在线等,挺急的!(附图:一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幽光的、样式古朴的金镯子,上面确实沾着新鲜的泥土)
李哥(老婆又吵架了):“换钱?想得美!老子昨晚接了个‘哭嫁女’,穿红戴绿,一路哭哭啼啼,哭得老子心烦意乱!结算倒好,‘减3点桃花气运’!妈的,今天回家老婆跟我吵得更凶了,说我看隔壁王大姐眼神不对!老子冤啊!这破APP连家庭和谐都管?!”
匿名用户A:“金镯子?王胖子你悠着点!小心是买命钱!李哥,知足吧,减气运总比减阳寿强!我刚被扣了半颗肾的‘活力’,现在腰子隐隐作痛…”
匿名用户B:“你们这算啥?我刚拒了个单!那乘客要求去‘剥皮巷’兜风!结算写着‘十年阳寿’!十年!老子当场点了取消!宁可被罚三天阴德!这阳寿扣起来跟不要钱似的!”(后面跟着一串“牛逼!”“勇士!”的刷屏表情包)
陈苟看着群里的“地狱笑话”,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他看到王胖子炫耀的金镯子照片,也看到了那条关于“剥皮鬼的午夜兜风”订单的讨论。
就在这时,APP的“新订单”提示又亮了,猩红的光映着他疲惫而恐惧的脸。
订单详情弹出:
乘客:未知(代号:画皮)
服务要求:午夜城市环线兜风一小时,需开窗通风,乘客喜欢‘新鲜空气’。
目的地:无(随行服务)
预估结算:20年阳寿或等价重要器官功能(可选)
二十年阳寿?或者一个肾?还是半颗心?
陈苟死死盯着那行触目惊心的结算要求,又看了看群里“匿名用户B”那句“宁可被罚三天阴德”。他想起自己被扣掉的那一小时阳寿,想起那如影随形的三年霉运(此刻他屁股下的床板还发出可疑的“嘎吱”声),想起苏晚那句意味不明的“你很特别”带来的寒意,想起王胖子那对沾着坟土的金镯子和李哥被扣的桃花运…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被“阴德”带来的侥幸和对金钱的渴望。
他手指颤抖着,悬在“拒绝接单”的按钮上,内心天人交战。
生活的重压像山一样压着他,房东的辱骂和催债公司的威胁犹在耳边。但另一边,是二十年阳寿!是未知的器官功能!
最终,对生命最原始的眷恋压倒了贪婪。
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点下了那个“拒绝接单”的按钮!
手机屏幕瞬间被刺眼的血红色覆盖,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形状的警告标志弹出:
警告!拒载特殊订单!惩罚:扣除阴德300点!司机信用评级下降!
账户余额里,那500阴德瞬间锐减到200。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一部分。
陈苟瘫倒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那只剩下200的绿光数字,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绝望。
阴德难赚,阳寿好烧。
这鬼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感觉自己像在走一根悬在万丈深渊上的钢丝,下面是无尽的黑暗,而手里握着的,只有这200点聊胜于无、不知能派什么用场的“阴德”。
这钢丝,还能走多久?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