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八岁以后,姨母唐竹姿嫁人生子,一时难以兼顾。
外祖父唐唯贤便亲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授,直至十二岁那年入山苦读。
唐家先祖肇建的青衫阁久负盛名,专为家族子弟苦读求学用的,唐唯贤十几岁时也曾在那里就学。
里头的几位先生都是不世出的宿儒,只是不愿走经济仕途,故而隐居山谷,渔桥耕读,潇洒自在。
林晏天资颖悟,又有名师教导,学问自然非常人可及。
只是他这人从来都十分谦逊,只觉得自己不足之处太多,并没有什么自傲的心思。
“我自然是逗着玩儿的。”砚泥嘻嘻笑道,“实则以咱们少爷的学问直接去应进士都使得,可却偏偏还要读太学。多少人都觉得可惜呢!”
虽然太学中的优等生可以直接释褐做官,身份等同于进士,但毕竟至少要读两年。
如果林晏直接参加今年的秋闱,也是极有可能考中的。
但他从来都不是急功近利的人,想着自己之前所学虽然称得上扎实,可也不是没有欠缺。
尤其他对于律法刑名十分感兴趣,但了解得不够深入。
山中的那些夫子们因为性情使然,并不是很愿意向他讲授律法政令。
往往讲着讲着就要批评指摘,甚至动怒大骂,于身体很是不利。
林晏有自己的志向,他认为治国最有效的途径便是律法,肃清朝堂,安恤百姓,都要依法而行,才能长治久安。
而如今大周朝研习律法最为精深的夫子们都在太学,所以他必须要前去求教。
“要不怎么说世人多是庸人呢!”墨烟轻轻甩了一鞭,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大器晚成,粗胚急窑,咱们好歹跟着少爷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别的不懂,总也知道厚积薄发的道理。”
“是是是,你就甭教训我了。”砚泥笑道,“这早晚也到晌午了,赶紧回去吃饭。”
林晏回到家,管家便上来含笑说道:“少爷回来了,甘家姨太太和表少爷来了,都在太太房里呢。夫人刚才还问少爷怎么还不回来?静等着你到家开饭呢。”
林晏于是来到母亲唐梅韵房中,果见姨母唐竹姿和表弟甘愈都在,忙上前见礼。
他小的时候几乎是姨母带大的,所以格外亲近。
“果然京城的水土更养人,”唐竹姿十分疼爱这个外甥,见了林晏便笑逐颜开,“晏儿回到京中也还不到一月光景,看上去更清俊出尘了。”
“表哥去哪里玩儿了?为什么要穿粗布衣裳?我今日本是来找你对弈的,呆等了半日。”甘愈只有十岁,而且严重的先天不足,但却又绝顶聪明,很多东西甚至能无师自通。
正应了相书上说的“神强骨弱,气清体羸,秀而不实,才长命短”之相。
很多人背后都说唐竹姿的这个儿子是天生的鬼相,占尽了慧根,却是无寿。
唐竹姿夫妇给儿子取了单名一个“愈”字,也是期望他能够早日病瘥,健康平安。
“我只是随意到街上转转,表弟你的棋艺出神入化,我自愧不如。”林晏并不自惭,“不过我还是愿意和你对弈,输也输得过瘾。”
“原本前几日就要来的,但愈儿又病了,这两日才好些。”唐竹姿身形纤细,容颜清妩,果真带有幽竹之态。
唐家姐妹俩在未出阁之时,便被人称作是二乔般的神仙品格,求娶的人几乎不曾踏破门槛。
唐大儒精挑细择,为长女选中了林家。此后又为小女招赘了一门亲事,毕竟他膝下无子,只得女儿养老。
唐梅韵已经快四十岁了,可身上还是带着几分灵动的少女气。
见了儿子,眸子亮晶晶的,没有半丝不悦:“你回来的正好,咱们吃饭!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林晏的父亲林知非午饭在衙门里吃,家里便只剩他们母子两个,今日有了客人,才显得热闹些。
“母亲,这是我在街上给你买的点心。”林晏手里托着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包,“可惜不知道姨母和表弟来,故而没有多买。”
唐竹姿听了忙说:“你给姐姐买就够了,我其实不爱吃点心。”
唐梅韵心里不禁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脸上还是笑着说道:“好孩子,还惦记着给娘买点心呢!快去洗洗手换换衣裳吧。叫她们快些传饭,你收拾好了就过来。”
等林晏出去了,唐梅韵身边的丫鬟笑盈盈地把点心包打开说道:“少爷可真有孝心,不怪夫人您天天嘴上念叨,心里惦记……”
“你怎么不往下说了?”唐梅韵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丫头。
“这……”那丫头尴尬地望着桌上的点心,粗磨绿豆糕、苦菜饽饽。
少爷难道不知夫人最喜欢吃甜的、软的、糯的,最怕苦的?
这两样糕点她们下人都觉得难以下咽,更何况是夫人?
那苦菜饽饽自不用说,就那个粗磨的绿豆糕,怕是吃一口就要把人噎死。
亏得少爷是从哪里寻到的?
唐竹姿掩口笑道:“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实心眼儿了。我从来最怕收他的礼,那真是一件比一件扎心。”
这次林晏从青山阁回来,自然是给家中的长辈亲友都带了礼物的。
唐竹姿真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的好笑加无奈。
林晏送给她的是一套蛇皮装订的孤本琴谱,这东西的确难得。
可唐竹姿最怕蛇了,嘴上说着好,到现在都没敢打开。
送给姨夫的是一套用苦竹根抠的酒杯,因为唐竹姿的丈夫比较贪杯,用这杯子喝酒能够戒酒。
吓得他把这套杯子撂得远远的,天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爱好,再要是戒了,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送给甘愈的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石磬,他说敲这个能静心止思绪,于健康有利。
甘愈却不愿自己像个小和尚似的,本来自他出生起便有许多人来化他出家,他对此已经很反感了。
如果这东西不是林宴送的,他早砸碎了。
不管是那套酒杯,还是这个石磬,都是林宴亲手做的,他的手很巧,只是送的东西实在不讨喜。
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每个人的喜好,却偏偏逆而行之,是因为他觉得送礼物不应以喜恶来论,而是要看对对方是否真的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