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看着张师爷腰间的玉佩,一眼就认出那是张启祥常戴的款式。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张师爷倒是消息灵通,竟连我们要查洋行都知道。”
“大人说笑了。”张师爷将玉佩揣回袖中,脚下纹丝不动,显然没打算让路。
他身后的瘦高个已从袖袋里掏出一份文书,面无表情地展开:“这是知县大人的手谕,沈县丞若不遵,便是抗命。”
月光斜斜洒在文书上,那方知县的朱印红得刺目,像一滴凝固的血。
沈青梧接过文书,心里已经冷笑出声。
这些人就如此迫不及待,连一天都不愿意等下去吗?
看来,这个洋行里确实是藏了了不得的东西。
她身后的王二已经按捺不住,低声骂道:“狗屁的手谕!定是他们……”
沈青梧的眼神扫过去:“王立武!”
“王捕头慎言。”张师爷斜睨他一眼,“知县大人明日就到,沈县丞若识趣,就该乖乖回衙整理户籍。”
“既然如此,”沈青梧不慌不忙的将文书塞进袖袋,“那下官告退了。”
说罢,她毫不留恋的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张师爷和瘦高个官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先前这位沈县丞何等刚正,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他们原以为少不了要纠缠许久,连衙差都带了十几个候着,没料到她竟这般干脆地走了?
两人惊得一时失神,竟忘了叫住沈青梧,让她移交案件的物证。
回去的路上,王二满眼错愕:“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
沈青梧唇角勾了勾:“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当面跟他们硬刚吗?”
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书:“知县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就连接管案子的那位都是从七品,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场对峙,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李昭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大人,那洋行的案子,咱们就不查了?”
王二闻言立刻瞪了过来,“你倒盼着大人罢手,好回头给你的老东家报信邀功?”
沈青梧静看两人争执,始终未发一语,只不动声色地将袖袋里那张洋行地图藏得更深了些。
回到县衙时,已是深夜。沈青梧屏退众人,换上常服,独自往南街的济仁医馆去。
夜风吹得她的风帽颤动,但此刻,她的心里却清明得很,知县明日就到,张启祥定会趁机销毁证据,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拿到洋行的账册。
医馆的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
沈青梧推门进去,正瞧见顾辰晏拿银探针拨弄着玻璃皿里的晶体。
他穿着件青色长衫,领口袖口都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侧脸线条冷硬如琢玉,鼻梁高挺,连垂着的眼睫都密而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影,仿佛自带一层疏离的屏障。
见她进来,他头也未抬,仿佛压根没瞧见这号人。
沈青梧也不见外,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顾辰晏先忙完手里的事情。
只是不知怎的,她总觉这屋子比往日多了些什么,少了几分往常的冷寂。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顾辰晏的脚下卧着一只巴掌大的玄猫。
小家伙瞧着不过两三个月大,眼瞳里的蓝膜还没褪尽,一身毛脏兮兮的,沾着些草屑,就这么蹲在他脚边,浑身毛发炸起,警惕地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而顾辰晏的另一只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悬在小家伙头顶上方半寸,似要碰又未碰。
沈青梧挑眉看向面色冷淡的男人,没想到啊,这位顾医师表面上看起来冷淡孤傲,又那般爱洁,私底下竟然还喜欢这样毛茸茸的小家伙。
“没想到顾医师竟然还有这一面……”
沈青梧拉长声音,有些戏谑的看着他。
顾辰晏面色不改的收回手,任凭那小玄猫在腿边蹭来蹭去,“这不是我养的,白天跑进医馆的野猫。”
沈青梧唇角的笑意加深,她凑近了一些,细细观察着顾辰晏的面色:“顾医师真是心地善良,医者仁心,对病人关怀备至也就罢了,连外头的野猫都这般照拂……”
顾辰晏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放下手中的银探针,抬眼看向沈青梧,那双墨眸里像是落了点星火,衬得他冷白的肤色愈发清透,“沈大人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沈青梧见他白玉般的面容染上一层薄红,连颈侧的肌肤都透着点淡淡的粉,心知今日该见好就收,再逗下去,怕是真要把人惹恼了。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是想请顾医师帮个忙。”
顾辰晏直截了当的反问:“是请,还是命令?若在下不能相帮,又会如何?”
沈青梧笑了笑,将洋行的地图铺在旁边的桌子上:“我想顾医师不会忍心不帮忙。毕毕竟,千万人性命系于你一念之间。若此次不能让张启祥等人伏法,不久的将来,定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沈大人到底想要如何?”
沈青梧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笑意清浅:“顾医师愿不愿意跟我去趟洋行?”
顾辰晏挑眉,眉峰锐利如刀刻,却偏生肤色白皙,反差间更显清俊:“沈大人这是要我当帮凶?”
“是当证人。”沈青梧拿起他的解剖刀,刀身映出她的眼睛,“张启祥用氰化物杀人,顾医师的验毒报告是最有力的证据。”
顾辰晏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意漫上眼底时,冲淡了几分冷意,倒显出几分少年气来:“也好,我倒要看看,沈大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两人悄悄潜入洋行时,月已西斜,清辉透过云层洒在檐角,晕开一片朦胧的白。
按照林砚秋给的地图,他们从后院的枯井下去,沿着密道往前走。密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脚下石板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人仔细清扫过。
“这里有人来过。”顾辰晏突然停下,指着地上的脚印,“鞋印很新,是云纹靴。”
沈青梧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短刀:“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密道尽头是道铁门,门锁是西洋制的,纹路繁复得像缠结的藤蔓。
沈青梧刚准备用暴力拆卸,身旁的人却按住了她的手腕,“等下,我来试试。”
话音未落,顾辰晏已从药箱里抽出根细铁丝,指尖灵巧地探入锁眼,只几下轻拨,“咔哒”一声轻响,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锁竟应声而开。
沈青梧唇角扬起,刚要开口打趣:“顾医师果然是……”
她话未说完,顾辰晏冷冰冰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再乱说,我立刻掉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