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密室的阴冷空气跟浸了冰似的,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那件绣着太子澹台烬面容的龙袍孤零零地挂在石壁钉上,夜明珠的幽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洒在上面,金线绣的龙纹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随时会活过来似的。冬日的寒气在石壁上凝成一层薄薄的霜花,把这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僭越之服的袍子衬得如同幽冥地府里供着的祭品,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老大澹台玄踮着脚,鹿皮靴踩在青砖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痕——他特意选了这种软底靴,就是为了不发出半点声响。今日他穿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柄鲨鱼皮鞘的短剑,剑穗是低调的墨色流苏,活像个行走江湖的夜行侠客,半点没有王府世子的娇气。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龙袍内衬的针脚,那金线绣成的云纹在幽光下微微流动,仿佛有生命般顺着指尖滑过,触感细腻得不像话。
“找到了。”他压低声音说,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激起细微的回响,衬得周围更静了。指尖突然触碰到一片异样的凸起,那触感不像丝绸的柔滑,反而带着点粗糙的韧性,更像某种……人皮。他心里一凛,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刀,刀刃薄得像纸,轻轻挑开内衬的金线——里面果然不是柔软的里布,而是一层绷得紧紧的绢帛,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弯弯曲曲的像蛇在爬。绢帛正中央赫然绣着太子的生辰八字,那朱砂的颜色红得刺眼,浓得像是用新鲜血液浸染过,看得人心里发毛。
“辛酉、癸巳、戊辰、壬戌……”老大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念到最后一个“戌”字时,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坏笑,“不过,这‘壬戌’时辰的‘戌’字,绣得好像有点歪啊……莫不是施咒的人眼神不好?”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朱砂笔——笔杆是用老四澹台砚特制的“显形木”所制,遇着蛊毒或者邪祟会变色,此刻笔杆还是正常的棕褐色。他屏住呼吸,极其隐蔽地在那个“戌”字上添了寥寥数笔,把竖钩拉长,再在旁边加了个小小的弯钩。眨眼间,“戌”字赫然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狗”字,那最后一笔还故意甩出个墨点,活像小狗翘起的毛茸茸的尾巴。
“壬狗时?”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老三澹台墨凑过来一看,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小少年今日穿了身月白儒衫,领口袖口绣着细细的竹纹,手里还捧着本卷边的《周礼》,活像个走错地方的小夫子,“大哥你可真损!这施咒的巫师要是知道自己辛苦弄的八字变成了‘壬狗时’,怕是得气活过来——不对,《蛊术篇》里好像说过‘八字错谬,反噬其身’,”他哗啦啦翻着书页,指着某页自己写的批注,“你看你看,我早记下来了!王叔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咒自己呢?”书页右下角还画着个吐舌头做鬼脸的小人,圆脸蛋小眼睛,活脱脱就是老五澹台元宝的翻版。
老大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点!想被人发现啊?”他警惕地瞥了眼密室门口,确认没人后才松开手,“赶紧把东西归位,咱们悄摸摸溜出去,等着看好戏。”
翌日早朝,金銮殿里的气氛凝重得跟块铅似的。瑞王党羽里的御史大夫率先出列,手里举着笏板,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发难:“启禀陛下,昨夜瑞王府遭窃,丢失一件重要祭器,据下人所见,行窃者身形与太子殿下府中的侍卫颇为相似,臣恳请陛下严查此事,以正朝纲!”他说这话时,眼神一个劲地往太子澹台烬身上瞟,明摆着就是要栽赃。
瑞王本人则跪在地上,面色沉痛得像是死了亲爹,声音哽咽:“陛下,那祭器关乎我朝国运,如今失窃,臣忧心忡忡。此事若不严查,恐有损国本啊!”他今日特意穿了身绛紫蟒袍,玉带上缀着的鸽血红宝石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血光,说话时手指微微发抖,像是气得不行,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太子澹台烬准备开口反驳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少年人的叫嚷声:“闪开闪开!本王有要事禀报,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音未落,老二澹台战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金銮殿,身上赫然裹着那件绣着太子脸的龙袍!他把龙袍当成了披风,胡乱地系在脖子上,宽大的袍袖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那个被老大改得滑稽的“狗”字正好在内衬边缘若隐若现。小少年今日穿了身褐色短打,腰间系着根牛皮腰带,挂着把小猎刀,活像个刚从山上打猎回来的小猎户,跑动时带起的风惊得百官冠冕上的珠串“哗啦啦”响个不停。
“二哥!你给我站住!那是我昨晚刚找到的新披风!”老五澹台元宝在后面追着喊,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手里还举着个小小的算盘,算盘珠子“噼啪”响,“你借去穿可以,租金一天一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小团子今日穿了身大红锦袍,领口绣着金线的福字,活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腰间挂着的几个小荷包随着跑动叮当作响,里面装的全是他的小零嘴。
满朝文武都看呆了,一个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老二穿着“龙袍”在殿内跑了一圈,最后没注意脚下的袍角,差点被绊倒,一头撞在了瑞王身上。那龙袍的绣工确实精致无比,金线织成的龙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活灵活现,可唯独内衬那个“壬狗”二字显得格外刺眼又滑稽,像是画上去的小丑脸谱。
“王叔公!”老二稳住身子,揉了揉脑袋,笑嘻嘻地指着龙袍内衬,“您快看看,你这袍子里面绣的什么字啊?‘壬狗’?是说我太子哥哥是狗年狗时生的吗?这绣工也太烂了吧,还没我用树枝画得好看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啃了一半的糖葫芦,用黏糊糊的糖浆在殿柱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狗”字,那最后一笔还特意往上翘了翘,活像小狗摇着尾巴讨食。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那可笑的“壬狗”二字上。原本庄严肃穆、透着邪气的巫蛊诅咒,瞬间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有几个年轻的官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假装咳嗽掩饰。瑞王的脸色则跟调色盘似的,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深紫色——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龙袍会被这几个小祖宗翻出来,更没算到关键的八字会被改成这副模样!
“胡、胡闹!简直是胡闹!”瑞王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想去抢回龙袍,“此乃逆党栽赃陷害!这龙袍根本不是本王的!”他蟒袍下的双腿因为愤怒和慌乱微微发颤,镶着翡翠的护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老三澹台墨立刻捧着《大周律》出列,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瑞王叔公,稍安勿躁。《大周律疏》有云‘私藏龙袍者,视同谋逆,当处以极刑’。您说这是栽赃,那请问,这龙袍为何会从您府中的密室里出来?还绣着太子哥哥的……呃……‘壬狗’时辰?”他特意加重了“壬狗”两个字,朝堂上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没忍住,嘴角抽了抽。小少年今日特意戴了副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眨啊眨的,活像个微服私访的小钦差,一本正经的样子格外逗人。
太子澹台烬强忍着笑意,面色肃容道:“王叔,此事的确蹊跷。不如将龙袍交予宗正府,让他们仔细查验这‘壬狗’二字到底是何人所绣,又是何居心。若真是栽赃,本王也定会配合查清真相,还王叔清白。”他今日穿了身月白常服,腰间玉带上缀着的龙纹禁步纹丝不动,衬得他面色愈发清冷,一派坦荡从容的样子。
瑞王顿时语塞,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蟒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突然“咔”地一声裂了道缝,露出里头中空的暗格——那本是用来藏蛊虫的,此刻暗格里的蛊虫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慌乱,动了动,弄得瑞王浑身不自在。
退朝后,五个小崽子一溜烟跑到了太子的东宫,围着那件龙袍凑成一圈。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老长,活像五个小巨人。
“大哥,说真的,你改字的手艺也太烂了。”老二嫌弃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个“狗”字,“看这尾巴翘的,跟被踩了一脚似的,一点都不像小狗,倒像只病猫。”小少年今日在靴底抹了层老四特制的防滑油,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只有腰间挂着的鸽羽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老大澹台玄却没接话,眉头皱得紧紧的,若有所思地说:“不是我改得烂,我只是把‘戌’字描得看起来像‘狗’,但你们仔细看,这字最初绣的时候,就有点像是‘狗’的雏形……”他的指尖在绢帛上轻轻摩挲,那处的针脚明显比其他地方杂乱,线头都露出来了,像是绣工心神不宁或者手忙脚乱时留下的。
几个孩子瞬间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有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早就提前在龙袍上留下了这个破绽,等着他们发现。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到龙袍上,把上面的金线映得流光溢彩,那些符咒仿佛活了过来,在幽光中扭曲变形。
老四澹台砚突然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龙袍,小眉头皱了起来:“这上面有股淡淡的‘忘忧散’的味道。”小娃娃今日穿了身药童打扮,头上还扎着个小揪揪,腰间别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布袋,里面全是他配的各种药粉,“这东西能让人手脚发软、神志不清,绣错字也很正常。”他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点淡黄色的粉末撒在绣着“壬狗”二字的绢帛上——那粉末一碰到绢帛就燃了起来,腾起一小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狼头图案,狰狞可怖。
“是突厥的迷魂香!”老三眼睛一亮,赶紧翻出随身携带的《异域志》,指着上面的插图,“你看你看,这狼头图案,和突厥使臣佩刀上的一模一样!当年父皇宴请突厥使臣时,我见过!”书页右下角还画着个打瞌睡的小人,脑袋歪在一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正是老五澹台元宝平日在书房上课时的模样。
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光线暗了暗。五个小娃娃齐刷刷地转头看向窗户,只见月光下,一个披着星尘斗篷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窗外。那人身材纤细,每走一步,腰间的银铃就发出清脆的声响,“叮铃叮铃”的,和先皇后生前最喜欢的那串玉佩的撞击声一模一样。当那人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容——柳叶眉,杏核眼,眼角下方一颗泪痣红得刺目,和太子澹台烬的泪痣长得一模一样!
“小姨……”老大喃喃地说,手里的龙袍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那光与太子玉玺缺角处的血珠交相辉映,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天上的星星。
来人轻笑一声,声音空灵得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淡淡的忧伤:“玄儿,好久不见。你母亲在龙袍里藏了真相,就是怕有朝一日瑞王会用巫蛊之术陷害太子……孩子们,你们找到钥匙了吗?”她突然将一枚绣花针抛向空中,那针在空中旋转着,越转越快,渐渐化作一幅发光的地图——正是瑞王府的平面图,某个偏僻的密室被朱砂圈了出来,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小字:“七月初七,蛊毒发”。
五个小娃娃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这场看似荒唐的龙袍风波,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序幕。而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对手,不仅和瑞王有关,似乎还与当年的突厥使臣、甚至南宫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黎明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咚咚咚”的,敲了六下。烛火渐渐熄灭,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件龙袍上。神奇的是,那个被改出来的“壬狗”二字在晨光中渐渐淡去,最后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五个小娃娃心里都清楚,这场围绕着皇室血脉与江山社稷的迷雾,才刚刚开始散去第一层。
就在这时,龙袍的袖口突然无声地滑落一枚蜡丸,滚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扑过去捡了起来,用牙咬碎蜡壳,里面露出一张卷着的小纸条。他展开纸条,念道:“绣娘已灭口,戌时三刻,乱葬岗……”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却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连墨色的浓淡都不均匀,竟与当年先皇后临终前咳出的血迹颜色隐隐同源。最诡异的是,纸条边缘还沾着些许淡黄色的粉末,正是老四刚才说过的“忘忧散”。
“不好!绣娘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得赶紧去乱葬岗!”老大反应最快,一把抓起腰间的短剑,率先冲了出去,短剑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寒芒。其他四个小娃娃也立刻跟上,五个小小的身影在晨曦中疾行,像五只灵巧的狸猫,朝着那个藏着更多秘密的乱葬岗跑去——他们知道,一场更危险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