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霓虹灯在远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却唯独照不亮这片刚刚易主的寂静街角。
苏晚晴的指尖依旧停留在暗红色的房产证封皮上,那略带粗糙的质感,仿佛带着一种滚烫的、能烙印进灵魂的温度。
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真正拥有实体资产——不是那个随时会被房东加租的狭小店面,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生怕被扫地出门的角落,而是一栋楼,一栋刻着她名字的楼。
她缓缓抬头,眼里的水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望向眼前这个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为什么……是‘晚晴花坊’?你明明可以……”
她想说,你明明可以用你公司的名字,或者任何一个更具商业价值的名称。
这栋楼的位置和规模,远超过一个小小花坊的需求,它代表的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一份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馈赠。
楚牧之的眼神深邃如海,他直接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因为我不是来救你的。”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缩。
“我是来陪你,把梦想钉进地里的。”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那声音仿佛一柄温柔的重锤,瞬间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惶恐与卑微。
眼眶一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却不是因为感动于馈赠,而是因为被彻底地理解。
她终于明白,这栋楼不是施舍,不是怜悯,甚至不是一份单纯的礼物。
它是信任的落点,是他对她那个看似渺小却无比坚韧的梦想的最高认可。
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拯救的弱者,而是把她看作一个并肩而立的伙伴,一个值得他亲手为其夯实地基的梦想家。
这比任何金钱的堆砌,都更能让她挺直腰杆。
夜色更深,楚牧之却毫无睡意。他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老杨。
“老杨,给我调个车队过来,要最能干活的人。对,现在,连夜。”
电话那头的老杨虽然诧异,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半小时后,几辆厢式货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写字楼后门。
楚牧之脱下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驾驶座上,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亲自带队走进了积满灰尘的地下仓库。
这里原本是前一家公司堆放废弃文件和办公用品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败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楚哥,这些杂物找个回收公司处理就行,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吧?”小秦戴着手套,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和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满脸不解,“您这身份,干这个……传出去不太好听。”
楚牧之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根撬棍,利落地撬开一个沉重的木箱,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尘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将一捆捆旧报纸扔上推车,动作娴熟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总裁。
直到将最占地方的一排铁架子合力推倒,发出轰然巨响,他才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在幽暗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明亮。
“有些事,必须亲手做一次,”他看向依旧困惑的小秦,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才知道,这不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我要让她亲眼看到,这个地方是如何从一片废墟,变成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每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间,都是我亲手为她打下的江山。”
小秦怔住了。
他看着楚牧之被灰尘弄脏的侧脸和那双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的眼睛,终于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搬运旧货,这是一种仪式,一个男人在用最原始、最真诚的方式,向一个女人宣告:你的未来,我与你共同开创。
他不再多言,默默地拿起工具,加入了这场深夜的“战斗”。
他们要清空这里,规划出全新的“花艺工坊”,还要隔出几间,作为“女性创业共享空间”,让更多像苏晚晴一样的女性,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廉价而温暖的起点。
第二天一早,陈律师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严谨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楚总,产权已经完成登记了。不过,按照规定,这栋楼的消防标准和商业用途都需要重新申报和验收,这个流程快则一两个月,慢的话……”
“不用等了。”楚牧之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刚刚赶到办公室的陈律师面前。
一份是委托第三方权威机构完成的《建筑结构安全评估报告》,另一份则是详尽的《商业用途变更申请书》,上面连规划图都一应俱全。
陈律师扶了扶眼镜,拿起文件,越看越心惊。
这两份文件的准备工作极其繁琐,尤其是安全评估,需要专业团队进行多项检测,绝非一两天能完成。
上面的签发日期,赫然是七天前!
这意味着,在楚牧之与马三刀的博弈进入白热化、甚至在交易尚未最终敲定之前,他就已经预判到了今天所有可能遇到的行政流程,并提前启动了这些前置手续!
“你连这个都……”陈律师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从业多年,见过无数精明的商人,但像楚牧之这样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简直闻所未闻。
楚牧之端起桌上的咖啡,浅啜一口,镜片后的目光淡然如水:“等风来,不如自己造风。”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整栋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苏晚晴带着赵曼,第一次踏进了这个完全属于她的地方。
“天哪!苏姐!这里也太大了吧!”赵曼一进门就兴奋地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你看你看,这一楼大厅采光这么好,做成开放式花店和咖啡区简直完美!二楼!二楼可以隔出好几个房间!这间做我们的直播室,那间当花艺培训教室!还有储藏室、办公室……”
赵曼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在楼上楼下不知疲倦地跑着,规划着每一个角落的未来。
苏晚晴却没有跟上去。
她静静地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周围是刚刚清理干净、还残留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光洁的地板砖缝隙。
一片冰凉的触感,却让她的记忆瞬间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她刚用全部积蓄盘下那个小店面,因为搬运花泥和工具,不小心在门口的地板上留下了一点泥印。
房东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正巧路过,一脚踹开她的店门,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卖花的,别弄脏了老子的地!交不起房租就滚蛋,晦气!”
那一刻的屈辱和无助,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而如今,她的掌心正真实地触摸着这片广阔的空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地砖,都刻着她的名字。
再也没有人可以踹开她的门,再也没有人可以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
她慢慢地站起身,挺直了从未如此挺直过的脊梁,对着窗外绚烂的晚霞,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原来站着,真的比活着更暖。”
深夜,楚牧之的私人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正在逐一核对所有的过户文件和补充协议,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低沉的震动。
他拿起一看,是一条未署名的短信。
“你赢了。但记住,我们这行不讲对错,只讲谁能活到最后。”
号码是临时的虚拟号,但那股阴狠毒辣的语气,楚牧之瞬间就锁定了发信人——马三刀。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没有回复,也没有迟疑,直接将短信彻底删除。
仿佛那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紧接着,他拨通了老吴的电话。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涌动的暗流,“从现在开始,派人二十四小时盯住马三刀和他手下所有核心人员。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的老吴沉声应下。
楚牧之补充道,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如冰:“另外,再加派一重人手,暗中保护苏晚晴。告诉下面的人,如果马三刀敢动她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
“我不再走程序。”
挂断电话,楚牧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远处,那栋属于苏晚晴的小楼,刚刚亮起了第一盏测试的灯光。
那光芒在深沉的夜幕中并不算耀眼,却像一颗倔强而明亮的星星,精准地落在了她曾经无数次独自走过的、漫长而孤寂的夜路上。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点光芒,许久,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这一盏灯,照亮了一个人的梦想。
可这座城市里,还有千千万万盏或明或暗的灯火。
在那些灯火之下,又有多少个像曾经的苏晚晴一样,在黑暗中挣扎、渴望着一丝微光的人?
一朵花的绽放,带不来春天。
但如果,能让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处处都开出希望的花呢?
楚牧之的目光越过那栋小楼,投向了更远处无尽的城市夜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一个新的、远比商业版图更加宏大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