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城是鉴定界的泰斗,能被他邀请,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可一想到周文文那副甩不掉的样子,又觉得头皮发麻。
“去不去?”赵涵问。
“去。”我掐灭烟,“总得谢谢人家帮我省了那么多钱。”
仓库主管登记完藏品,过来汇报:“程先生,赵小姐,东西都入柜了,编号记好了。”
离开仓库时,天已经黑透了。
车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赵涵突然说:“下周文物局有个交流会,周德海让你也去,说是有批新收的窖藏要鉴定。”
“好。”
日子好像突然被填满了——鉴定、赴宴、应付那些世家子弟,还有林悦那边悬而未决的事。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比以前稳了。
或许这就是生活,你以为自己只能在泥潭里挣扎,却在某个转角,被推搡着走进了另一番天地。至于这天地里藏着什么,是机遇还是陷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才知道。
手机在副驾上亮着,周文文发来的定位旁边,还躺着侦探的消息提醒。我瞥了一眼,没再点开。
有些事,不急。
去周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给鸡棚添食,手机屏幕亮着赵涵的微信对话框。
“周先生突然约吃饭,要不要跟鬼爷说一声?”我敲了行字发过去。
赵涵几乎秒回:“不用特意说,鬼爷知道周海城的性子,周家的年轻一辈不行,所以他很惜才,估计就是单纯想聊聊鉴定。记得别跟周小姐抬杠就行,”赵涵发了个笑的表情,“她脾气倔,但心肠不坏,上次帮你砍价就是例子。”
——
周家老宅在城东的银杏巷,是栋民国时期的洋楼,门口有两株百年银杏,秋天落叶能铺半条街。
周六上午,我没开我那破车,直接打了个车过去,车刚拐进巷子,就看见周文文蹲在银杏树下,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里捏着块放大镜烧蚂蚁。
这熊孩子。
她今天没穿吊带裙,换了件米白色的短袖和背带牛仔裤,雾蓝色的头发扎成马尾,少了几分桀骜,多了点邻家姑娘的样子。
看见我下车,她立刻蹦起来挥手:“这儿这儿这儿,你可算来了!我爸刚才在书房骂我呢,说我把他的瓷片弄混了。”
周家老宅的铁门是雕花的,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院里铺着青石板,正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铜炉,里面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地缠上爬满墙的爬山虎。
“他在书房等你。”周文文领我往里走,路过客厅时,我瞥见墙上挂着幅山水画,笔法苍劲,笔触里的苍劲藏着股傲气。
角落里的落款是“周颐”——是民国时期的鉴定大师,据说就是周家的祖辈。
书房门虚掩着,隐约听见周海城的声音:“……这两片瓷片,三叔看了半小时都没对上,我倒要看看你请来的‘高手’有多大本事。”
书房里弥漫着旧书和墨香。推门进去,周海城正对着台灯摆弄两块碎瓷,周德海坐在旁边喝茶,见我进来,笑着招手:“小程来了,快来看看这难题。”
我凑过去才发现,这哪是“两块瓷片”——台灯下摊着十几片青花碗的碎瓷,边缘被土沁蚀得模糊,还有几片带着后人修补的石膏痕迹。
周海城指着其中最大的两块:“这是碗身的主纹,你试试能不能拼出完整的缠枝莲。”
周文文在旁边吐舌头:“我昨天偷偷拼了半天,把石膏都抠掉了还是不对,我爸说我瞎折腾。”
我没说话,先拿起一片对着光看。
胎质细密,是典型的明中期高岭土;釉面泛着“亮青”光泽,平等青料的灰调里藏着淡淡的紫,是正德民窑的特征。指尖抚过断裂处,能摸到细微的凹凸——这是老窑瓷特有的“崩口”,每片碎瓷的崩口都像指纹,独一无二。
“这片是碗腹左侧的。”我拿起带半朵莲花的瓷片,又挑出另一片带莲茎的,“这片跟它挨着,崩口能对上。”
指尖轻推,两片瓷片果然严丝合缝,莲茎正好接住花瓣,连釉色的过渡都浑然一体。
周海城的眼睛亮了亮:“继续。”
我又挑出带“福”字款的碗底残片,对着光转了转:“这片得垫在最下面,你们看这圈弦纹,正好能卡住刚才那两片的弧度。”
三两下拼下来,半只碗的轮廓渐渐清晰,缠枝莲纹从碗口绕到碗腹,竟没一处错位。
“剩下这些,是来自两只碗,拼不成形了。”
“厉害啊!”周文文凑得极近,鼻尖快碰到瓷片,“我三叔用电脑扫描都没这么准!”
周海城放下放大镜,语气里带了点赞许:“崩口的咬合感,机器测不出来,得靠手摸。你这本事,跟你师父学的?”
提到师父,我心里一暖,点头道:“师父教我时,总让我闭着眼摸瓷片,说‘胎有胎声,釉有釉气’。他以前常来夏川,说周家的鉴定手法最讲‘气韵’,还说当年跟周老先生争过一只宣德炉,最后是他用三幅吴门画派的真迹换的。”
周德海在旁边笑:“老周,你看,老白没骗你吧?他总说你爸当年故意压价。”
周海城哼了声,脸上却没真生气:“那老东西,就会耍嘴皮子。”
午饭时,周文文扒着碗里的米饭,突然想起什么,抬眼问我:“你上次说嘎巴拉碗是修行用的,具体怎么用啊?是不是跟电视剧里似的,装血什么的?”
周海城刚夹起一块排骨,闻言瞪她:“吃饭呢,说这个干什么。”
“问问嘛,”她不服气地嘟囔,“我昨天查资料,说藏传佛教里这东西很重要,到底是干嘛的?”
我放下筷子,解释道:“正经的嘎巴拉碗多用于密宗的灌顶仪式。比如上师给弟子灌顶时,会在碗里盛‘甘露’——其实就是酥油、蜂蜜和青稞酒调的东西,象征传承的加持。还有些用于供奉,碗里摆五谷、宝石,祈求修行顺利。”
“那真有装血的?”周文文追问,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