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校场。
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浸透了铁锈与绝望。
几百号低阶修士挤在黄沙地上，像一群被赶上屠宰台的羔羊。
恐惧无声流淌，在每一双躲闪的眼睛里，在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间。
他们衣衫褴褛，修为浅薄，最高的也不过聚元凝，此刻却要成为探索那吃人秘境的炮灰。
刃家管事，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趾高气扬地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他手里攥着一卷名册，唾沫星子随着他尖利的嗓音飞溅。
“废物！都TMD给劳资站直了！进了玄渊渊，是你们的造化！死了，是你们命贱！活着出来，赏你们口饭吃！”他目光扫过，如同屠夫打量待宰的牲畜。
名册翻动。
“刃无命！”
角落阴影里，一个黑衣少年动了动。他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仿佛许久未曾安眠。空洞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疲惫。他慢吞吞地，几乎是拖着脚步，从阴影里挪出来。
“磨蹭什么！TMD废物点心！”管事眼中闪过鄙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几步冲下木台，抬腿就是狠狠一脚。
砰！
沉闷的声响。刃无命被踹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扑进前排修士的队列里，激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避让。黄沙沾满了他半边脸和衣襟。
“看什么看？废物利用懂不懂？进了里面，给劳资死出点价值来！”管事啐了一口，转身继续点名，仿佛刚才只是踢开了一块碍眼的石头。
刃无命默默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动作迟缓，毫无生气。他站定，垂着眼睑，仿佛刚才被踢的不是自己。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
就在这时，校场边缘一处深重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死水，扩散开冰冷的涟漪。
一个试图逃离队列边缘的矮瘦修士，身体骤然僵直。他脸上的惊恐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喉咙处便绽开一朵凄艳的红梅。
没有惨叫。
只有利刃切割皮肉的细微嘶声，被风卷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矮瘦修士身后浮现。黑衣紧裹，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那双眼睛，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情感，如同潜伏在沼泽最深处的毒蛇，锁定猎物时闪烁的幽光。
滴答。
一滴粘稠的鲜血，顺着那黑影手中反握的漆黑匕首刃尖滑落，砸在干燥的黄沙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暗红。
黑影——散修“影匕”封七，看也没看软倒的尸体。他身影再次模糊，如同融化般，重新隐没回校场边缘那片更浓郁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方才还浮动着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呼吸声，瞬间被冻结。
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沙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盯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
寒意，比刀锋更利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
连刃家管事嚣张的嗓门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微微发白。
恐惧，不再是无声的暗流，它化作了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每个人的心脏。
校场一角的高台上，一道清冷的目光扫过这片绝望的泥沼。
青衣如竹，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秋水的眼眸。
城主府监察使，柳飘絮。
她气息内敛，与周围的喧嚣绝望格格不入，仿佛独立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写满恐惧、麻木或疯狂的脸，例行公事般地审视着这群将死的炮灰。
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那个刚刚被管事踹进队列的黑衣少年时，却微微一顿。
刃无命。
他依旧垂着头，侧脸上还沾着沙粒。周围是凝固的恐惧和浓烈的血腥味，他却像一截枯木，无悲无喜，甚至连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对死亡的畏惧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一种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仅余躯壳的疲惫。
柳飘絮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圆形玉符。
玉符表面，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极其隐晦地一闪而逝。
呜——
苍凉的号角撕裂沉闷。集结完毕。
队伍在沉默的绝望中开拔，如同一群被驱赶向坟墓的行尸走肉。校场的黄沙被沉重的脚步踏起，模糊了身后那滩刺目的暗红。
离开青岚城高大的城墙庇护，踏入城外的枯寂荒地。视野骤然开阔，却更显荒凉死寂。灰褐色的土地裸露着，稀疏扭曲的枯树张牙舞爪。风更大了，卷起沙石，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压抑的沉默被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打破！
噗嗤！
队伍边缘，一名修士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小腿。只见他裤腿下鼓起一个飞快移动的包块，皮肤瞬间变得青紫肿胀。
“毒尾蝎！是毒尾蝎！”旁边有人惊恐尖叫。
话音未落，那修士已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珠暴突，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可怖的黑紫色。不过几个呼吸，便彻底僵硬不动，一股腥臭弥漫开来。
恐慌瞬间炸开！
嗖！嗖！嗖！
更多的黑影从枯草、沙砾下、骸骨缝隙中闪电般窜出。色彩斑斓的毒蛛，长着狰狞口器的怪虫，细长如线的毒蛇……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地，竟是毒虫的乐园！
“啊——救我！”
“滚开！别靠近我！”
“挡住！快用法器！”
混乱爆发。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破风声、毒虫嘶鸣声混杂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或被毒虫噬咬毙命，或在慌乱中被同伴误伤推搡致死。黄沙被鲜血和毒液染得斑驳陆离。
刃无命在混乱中移动。
动作依旧不快，甚至有些踉跄，却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脚下突然窜出的毒虫，避开那些胡乱挥舞的刀剑。
他空洞的目光扫过周围疯狂或濒死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本能地向着队伍行进的方向挪动。
仿佛周围的杀戮与死亡，不过是背景里模糊的噪点。
封七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边缘时隐时现。
他如同最精明的秃鹫，匕首每一次寒光闪烁，都精准地带走一个因毒虫袭击而重伤落单修士的性命，并顺走其腰间鼓囊的储物袋。
动作干净利落，无声收割着恐慌带来的额外红利。
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冰冷地计算着价值。
赵莽，疤脸大汉，仗着凡蜕·淬体固的修为，体表泛起一层古铜色的微光。毒虫的噬咬只能留下浅浅白印。
他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身边一个吓得腿软的年轻修士，像扔沙包一样狠狠掷向前方一片可疑的洼地。
“给劳资探路！废物！”
年轻修士的惨叫伴随着洼地泥浆中骤然翻腾起的巨大狰狞口器戛然而止。血水混着泥浆溅起。
柳飘絮凌空而立，青衣在风中微拂，面纱后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修罗场。
混乱、死亡、背叛、贪婪，在她眼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直到她的目光再次捕捉到那个在混乱中缓慢移动的黑点——刃无命。
他刚刚侧身避开一只弹射而来的毒箭蛙，动作迟钝却有效。
柳飘絮的指尖，再次轻轻拂过袖中的玉符。
队伍在毒虫的“护送”下，损失近三成，终于抵达目的地。
前方，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扭曲、褶皱。
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暗紫色裂缝凭空悬浮，边缘流淌着粘稠如沥青的魔气，不断翻滚、吞吐。
裂缝内部，是更深沉的黑暗，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混乱与腐朽的气息。
仅仅是靠近，就让人头晕目眩，气血翻腾，修为稍弱者甚至开始呕吐。
玄渊秘境入口。
“快！都给劳资进去！磨蹭的，死！”刃家管事和几个监工挥舞着带刺的皮鞭，如同驱赶牲畜，将残余的修士狠狠抽打、推搡向那道恐怖的裂缝。
惨叫声中，修士们如同下饺子般，被强行驱入那蠕动的魔气巨口，瞬间被黑暗吞噬。
刃无命被人群裹挟着，踉跄向前。在身体即将没入那翻滚魔气的刹那，他微微侧了下脸，空洞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身后荒凉死寂的大地。
就是这一瞬的侧影。
高空中，柳飘絮袖中玉符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刹那，清晰地映照出那张苍白、沾满沙尘、写满空洞疲惫，却唯独没有恐惧的脸。
他消失在魔气裂缝之中。
柳飘絮的指尖停留在玉符温润的表面上，许久未动。面纱之下，红唇微启，吐出几不可闻的低语，被荒原的风瞬间撕碎。
“毫无惧意？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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