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手死死拽着林峰的后领,力道大的几乎要勒断他的气管。老周像拖一个麻袋,将他粗暴的拖进一条堆满碎砖烂瓦的狭窄缝隙。
“咳…咳咳…”
林峰被浓重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左肩和右腿的伤口,疼的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老周的身影堵在缝隙入口,警惕的向外张望。
外面,被林峰推开而侥幸逃过子弹的本地男人,已经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废墟深处。
“呼…呼…”
林峰急促的喘息着,努力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他看向黑暗中老周模糊的轮廓,嘶哑的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周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那个冰冷的声音在狭窄的缝隙里响起:“是组长要见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补充道,“你画的图,有点用。”
林峰下意识的摸向自己怀里,那张记录着四行仓库火力点的图纸还在。
刘辉要看这个?这意味着…他暂时过关了?
没等林峰细想,老周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能动就自己起来。这地方不能久留,日军马上就会过来清理战场,扫荡残兵。”
林峰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撑地,试图站起来,但左肩的贯穿伤和右腿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同时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再次跌坐回去。失血过多的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不是搀扶,而是再次粗暴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老周显然没什么耐心,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林峰从地上提了起来。“忍着点!不想死在这儿就撑住!”他低喝道,声音里带着威胁。
林峰被拖行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废墟中穿行。老周显然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他专挑最隐蔽、不被注意的路线,倒塌的墙根下,被炸塌的半截楼房内部通道,甚至是一条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支流。
走这样的路线,每一步对林峰来说都是酷刑,伤口被反复牵扯,鲜血不断渗出。他只能死死咬着牙,靠意志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周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排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民房。
老周松开林峰,让他靠着墙喘息,自己则上前敲击了几下房门,节奏短促而特殊。
很快,铁门滑开一道缝隙,刘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中山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探照灯一般,落在狼狈不堪的林峰身上。
刘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左肩和右腿还在渗血的伤口上。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评估,像是在计算一件工具还能使用多久。
“带他去后面,处理干净。”
刘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入林峰耳中,语气平淡,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是,组长。”
老周应了一声,再次拽起林枫,走向后面一个小隔间。
隔间里只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个装着药品和绷带的木箱。
老周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他撕开林枫肩膀和腿上的破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左肩的贯穿伤因为反复撕裂,边缘红肿外翻,惨不忍睹,右腿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老钟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带着浓烈酒精味的液体,直接浇在伤口上!
“呃!”
剧烈的灼烧感让林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老周仿佛没听到他的惨叫,面无表情的继续着“酷刑”。他用镊子清理伤口里的碎石和污物,动作麻利却毫无怜悯,每一次触碰都让林枫痛不欲生。然后撒上气味刺鼻的黄色磺胺粉,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老周一言不发,只有林峰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在隔间里回荡。当最后一道绷带被用力勒紧时,林峰已经浑身湿透的瘫在行军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穿上。”
老钟扔过来一套同样款式的深蓝色工装,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林峰挣扎着换上衣服,扶着墙,一步一挪的走出隔间。
外面房间里,刘辉依旧坐在一张张木桌后。桌面上,林峰画的那张图纸已经被摊开,旁边还放着铅笔和直尺。
刘辉正用一支红蓝铅笔,在图纸上仔细地标注着什么,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刘辉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林峰苍白虚弱的脸,最后落在他身上那套还算干净的工装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坐。”
陈锋指了指桌前的凳子。
林峰依言坐下,挺直腰背,强迫自己迎向刘辉的目光。
刘辉放下铅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着林峰,仿佛要穿透他的肉体,看到灵魂深处。
“图,画得不错。”
刘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是褒奖还是陈述事实,“位置精准,火力点标注清晰。特别是顶楼那两个新开的重机枪射击孔,很有价值。”
林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知道为什么让你去那里吗?”
刘辉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压力。
林峰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请组长明示。”
刘辉的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如同他此刻深不可测的心思。
“四方仓库,是个鱼饵。”
刘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日本人在租界眼皮底下不敢动用重炮彻底摧毁它。但他们一直重兵围困,就是要让这面旗子一直飘着,吸引所有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中国人扑上来送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峰腿上的伤,那眼神依旧平淡:“这几天,不断有民间人士、热血学生、帮派分子,也包括我们的人。试图冲过苏河给仓库送补给、送情报。结果呢?都成了日军狙击手的活靶子,尸体都漂满了河面。”
林峰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那个在窗口挣扎死去的年轻士兵,想起了那面坠落的旗帜,想起了在烈火中戛然而止的呼喊声……
刘辉的声音突然升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刀,一把能精准插进敌人心脏的刀。”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峰脸上,“让你去画图,是为了救仓库里的守军。也是为了看清楚,日本人为了守住这个鱼饵,在周围布下了多少陷阱。看清楚了,才能避开,才能让我们的刀,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刺进去。”
林峰明白了,派他去的目的,是为了看清日军部署的薄弱点,从而为营救守军的行动创造条件!
“孙博远。”
刘辉突然话锋一转,吐出一个名字,打断了林峰的思绪。他拿起林峰那块属于雨燕的染血手表。
“这个汉奸,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日本人把他当成了宝贝,把他藏在特高课里。”
刘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表染血的表壳,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林峰的心上。“你的命保住了,因为你带回的信息,那块日本皇室的樱花表,证明孙博远的身份不简单,他背后牵扯的可能是一条大鱼,这件事老板亲自过问了。”
刘辉的目光变得锐利:“所以,麻雀,你的任务没有变。”他盯着林峰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命令:“清除孙博远,这是你洗刷雨燕他们血债的唯一机会,也是你向老板证明你还有用的唯一机会。”
林峰的身体猛的绷紧,刺杀孙博远,现在伤上加伤的他,要去闯特高课那个魔窟?!
“可是组长…”
林峰忍不住开口,“特高课戒备森严,我现在…”
“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
刘辉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所以,这次不是让你去送死强攻。”说着,他拉开桌子的抽屉。
昨晚那些冰冷的刑具,手铐、皮鞭、带着倒钩的钢针又浮现在林峰眼前!
然而,刘辉的手伸进去,拿出来的却不是刑具。而是一份薄薄的文件,和一个扁平的、香烟盒大小的金属盒子。
“这是孙博远最新的活动规律和可能的藏身点分析。”
刘辉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三天后,租界仙乐坊舞厅,当红的小牡丹登台献唱。孙博远这个老色鬼,一定会去捧场。这是目前能确定他一定会露面的、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林峰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很薄,上面是用钢笔写下的几行字迹,记录了时间、地点、舞厅内部结构简图和孙博远可能的包厢位置。
他又拿起那个金属盒子,入手冰凉沉重。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侧面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滑动开关。
“里面是给你的工具。”刘辉看着那个盒子,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打开它,就意味着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也意味着,你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用,还是不用,你自己选。”
林峰的心沉了下去。这盒子里的东西,恐怕是某种威力巨大但会暴露自身、同归于尽的武器,是微型炸弹?
刘辉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记住,麻雀。”
刘辉的声音低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提着孙博远的人头回来,要么,你就永远留在仙乐坊,为他们陪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峰肩膀和腿上的纱布,嘴角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或者,你现在就可以选一样自己喜欢的工具,做个了断?”
林峰猛的抬头看向刘辉,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他说的工具,就是抽屉里那些刑具!
他在给林峰选择:去执行几乎必死的任务,或者,现在就自我了断,免受屈辱!
林峰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他看向那张木桌敞开的抽屉,那里面,冰冷的金属刑具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几秒钟后,林峰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站直,迎向刘辉那冰冷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一把抓起了桌上的文件和小金属盒,紧紧地攥在手心,他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刘辉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掠过一丝微弱的波动。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很好。”
刘辉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老周会给你安排一个落脚点,弄点吃的喝的。这三天,你只有一件事,把这份情报刻进脑子里。三天后,晚上七点,仙乐坊后门,会有人接应你进去,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完,刘辉不再看林峰,转身走回椅子坐下,重新拿起红蓝铅笔,在那张标注着四方仓库火力的图纸上继续勾画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老周无声的出现在林枫身边,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
“跟我走。”
依旧是冰冷、生硬的声音。
他咬紧牙关,拖着剧痛的身体,跟着老周,一瘸一拐地走出安全屋,走进了外面那条狭窄的巷子。
巷子走到尽头,是一栋低矮破旧的木板房,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里面没人。有干粮和水,别点灯,也别出声,三天后的傍晚,我会来找你。”
老周简短的交代完,指了指那栋破房子,然后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林峰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屋里漆黑一片,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木板床和一张桌子。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了下去,三天,仙乐坊,孙博远,几乎必死的任务…
黑暗中,林峰疲惫的闭上了眼,他的手无意识的摸向工装内袋,那里除了文件和金属盒,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在混乱中被塞进来的东西。
他摸索着掏了出来,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小块被揉得皱巴巴的破布条,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布条上,用暗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的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
一个圆圈,里面画着一个叉。而在符号的旁边,还有两个同样用暗红色颜料写下的汉字
小心。
林峰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这是谁塞给他的?是什么时候?那个在废墟里试图救他的本地男人?还是老周?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小心谁?小心什么?!
一股比伤口疼痛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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