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岚州边陲，黑石集。
与其说是一个坊市，不如说是一大片被风沙和岁月磨平了棱角的乱石滩上，硬生生挤出来的一个巨大疮疤。没有整齐的街道，没有气派的楼阁，只有歪歪扭扭、用破烂兽皮、枯枝和锈蚀铁皮勉强搭起来的窝棚，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在干燥的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汗酸、劣质灵草燃烧的呛人烟气、腐烂食物、风干的兽血、以及无处不在的、仿佛渗进石头缝里的尘土味。
林宵和张铁混杂在一群同样风尘仆仆、面色麻木或警惕的修士中，走进了这片喧嚣而压抑的“集市”。
张铁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青。林宵给他的那件外袍勉强裹在身上，遮住了最严重的伤口，但内里的伤势依旧沉重。他的目光扫过两旁那些散发着不怀好意或纯粹漠然视线的窝棚，下意识地又往林宵身边缩了缩，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木棍。
林宵同样紧绷着神经。他脸上用泥灰和草汁简单涂抹过，遮住了过于年轻的面容。炼气一层的气息被他用《敛息术》压制得近乎于无，混杂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他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脏污的地面，踩上去黏腻湿滑；耳边充斥着粗鲁的讨价还价、压抑的争吵、伤者的呻吟，还有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各种驳杂微弱的气息如同看不见的触手，试探着每一个新来者。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和小心翼翼的苟且偷生。
“找个地方…先安顿…看看风声…”张铁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林宵点点头，目光落在集市边缘一处相对僻静、背靠着一块巨大风蚀岩的角落。那里零星搭着几个更破败的窝棚，人烟稀少，几个气息衰败的老修士蜷缩在阴影里，如同石雕。他扶着张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在一个几乎被风吹塌的窝棚旁，找到了一小块相对干燥、能避风的凹地。他用几块大石头垒了个简单的防风墙，又扯了些枯草铺在地上。
“就这里吧。”林宵将张铁小心地安置在草垫上，又塞给他半块硬邦邦的、用粗糙粟米和野菜根捣碎烤成的饼子。张铁接过去，小口地、近乎机械地啃咬着，眼神依旧充满了不安。
安顿好张铁，林宵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烟尘和汗臭的空气，开始行动。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五色门的通缉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需要灵石，需要丹药，需要尽快离开。
他像一条谨慎的游鱼，无声地汇入集市的人流中。没有直奔那些看起来稍大、悬挂着模糊不清招牌的破旧“店铺”，而是在一个个摊位和窝棚前短暂停留，耳朵竖着，眼睛快速扫过摊位上那些蒙尘的、残缺的、或者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物品。
【“主播，左前方那个摊子！那个戴破斗笠的老头！他摊子上有瓶‘凝血散’！虽然是最低级的，但对铁叔的外伤应该有点用！”】
【“小心右边那个刀疤脸！眼神不正！他刚才盯你储物袋看了好几眼了！”】
【“卖材料那个胖子！他腰间挂的短刀缺口了！看到没？主播你手里的青鱼匕是水属性的，正好能补那个缺口！可以试试找他！”】
【“别去中间那个‘百宝阁’！黑店！专坑生面孔！”】
光幕上的弹幕如同最敏锐的雷达，飞快地过滤着林宵视线所及的信息，剔除危险，指出可能的交易点。林宵不动声色，按照弹幕的指引，在一个售卖低阶草药和兽骨、摊主是个愁眉苦脸中年妇人的摊位前停下，用一小块从打赏里得来的、品质还算干净的兽皮，换了两株最廉价的止血草。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踱到那个腰间挂着缺口短刀的胖子摊位前。胖子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看起来懵懂的年轻修士兜售一块“蕴含强大灵力”的、布满裂纹的灰色石头。
林宵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外围阴影里，目光落在胖子腰间那把明显是凡铁打造、却带着几个崩口的厚背短刀上。他耐心地等那年轻修士被胖子忽悠得晕头转向、最终掏出一小袋灵石买下那块破石头离开后，才慢慢走上前。
“老板，”林宵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赶路的疲惫，“你这把刀…可惜了。”
胖子正美滋滋地掂量着刚到手的灵石，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又抬头狐疑地打量林宵。林宵一身破旧，气息微弱，看着比刚才那雏儿还穷酸。“可惜？可惜个屁！老子砍骨头崩的！结实着呢！”他语气不善，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林宵没说话，只是慢吞吞地从怀里（实则是储物袋）摸出了那把修复好的青鱼匕。匕首不过七寸长，形如一条微缩的青色游鱼，刃身薄而流畅，隐隐有水波般的暗纹流动。虽然只是最低阶的法器，灵力微弱，但在这充斥着破烂和赝品的黑石集里，它那完整流畅的形态和若有若无的水润光泽，就像淤泥里突然冒出一块温润的玉石。
胖子的眼睛瞬间直了！那点不耐烦烟消云散，贪婪和惊讶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他肥腻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林宵却手腕一翻，将匕首收了回去。
“水韧锋，破凡铁如切腐木。”林宵的声音依旧平淡，却精准地戳中了胖子那把缺口刀的痛点，“崩口？再砍几次，怕是要断在骨头里。”
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贪婪和算计交织。“你…你想换什么？”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灵石。或者…疗伤药，内服的。”林宵言简意赅。
一番并不算激烈、但充斥着试探和拉扯的讨价还价后，林宵最终用那把青鱼匕，换来了五块下品灵石和一瓶写着“回春丸”的低阶疗伤丹药。胖子拿到匕首后爱不释手，林宵则迅速将灵石和药瓶塞进怀里，转身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没有一丝停留。
回到那个简陋的避风角落，林宵将药瓶递给张铁。“回春丸，试试。”
张铁看着那粗糙瓷瓶，浑浊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颤抖着手接过，倒出一粒灰扑扑、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丹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片刻之后，他蜡黄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许。他看向林宵，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有了这点微薄的灵石和丹药，张铁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至少能撑一段时间。林宵紧绷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灵石太少了，只够买最低劣的辟谷丹和清水。张铁需要更好的药，他们需要更安全的落脚点，需要离开岚州的情报。
靠打赏？不够。靠他自己去猎杀妖兽？风险太大。
林宵的目光再次投向光幕，扫过那些不断滚动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弹幕信息碎片。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在他心底悄然浮现。
他站起身，走到附近一个蜷缩在破麻袋里、气息奄奄、似乎在售卖几株干瘪灵草的老修士身边。蹲下身，压低声音：
“老丈，打听个事。附近…可有铁背鳄出没？”
老修士眼皮都没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干瘪的草茎。
林宵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硬邦邦、掺杂了野菜根的粟米饼，放在老修士面前的破布上。
老修士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目光在那块饼子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依旧沉默。
林宵没有气馁。他换了个方向，走到一个靠在石头上、叼着根草茎、眼神麻木地望着天空的年轻修士身边。这人衣衫褴褛，腰间挂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炼气二层的修为，眼神里是深重的疲惫和麻木。
“这位道友，”林宵的声音放得很轻，“想不想…省点力气？”
年轻修士瞥了他一眼，眼神空洞，带着戒备，没说话。
林宵没有在意他的冷漠，自顾自地低声快速说道：“西南百里，黑水潭。那头守着窝的铁背公鳄，今天午时会被上游的血腥味引开半个时辰。母鳄产卵虚弱，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消息，换你身上那张快失效的神行符，或者…等价的东西。”
年轻修士叼着草茎的嘴猛地顿住了！空洞麻木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被针扎了一下，锐利地刺向林宵！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柴刀豁口，身体绷紧，像一头受惊的野兽。
林宵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坦诚。他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赶路沾染的灰黑尘土。
空气凝固了几息。年轻修士死死盯着林宵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消息是陷阱还是救命的稻草。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那深重的疲惫和对资源的渴望压倒了疑虑。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破旧的、灵气微弱到几乎快消散的符箓袋，动作粗鲁地从里面抽出三张同样显得陈旧、边缘有些磨损的黄色符纸，上面朱砂绘制的符文也黯淡无光。
“三张快过期的神行符，最多还能用一次，跑个几十里！”年轻修士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豁出去的狠劲，“消息要是假的…老子做鬼也缠着你！”
“成交。”林宵干脆利落地接过那三张符箓，入手微凉，能感觉到里面残存的微弱灵力在缓慢逸散。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怀里。“黑水潭，西南百里。现在动身，还来得及。”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重新回到了张铁所在的角落阴影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年轻修士看着林宵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了的符箓袋，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最终，他一咬牙，猛地啐掉嘴里的草茎，抓起豁口柴刀，朝着西南方向，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杂乱的人流，身影很快被淹没。
【“卧槽！主播这空手套白狼玩得溜啊！用观众的情报换符箓！”】
【“那符都快废了，也就值几块碎灵石，这波不亏！”】
【“感觉主播找到了新大陆？以后是不是可以当情报贩子了？”】
【“小心点啊！这种地方，卖假消息会被打死的！”】
林宵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怀里那三张符箓微弱的灵气波动，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算计在蔓延。这只是第一步，一次试探。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建立一点点极其脆弱、只存在于利益交换中的“联系”。
就在他默默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利用弹幕信息网，在这片混乱的底层散修中编织一点微弱优势时，旁边一个窝棚里，几个围着一小堆篝火取暖、正压低声音交谈的修士的对话，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膜。
“…听说了吗？嘉元城那边，变天了！”
“五色门？野狼帮？他们不天天狗咬狗？”
“不是！是墨府！就那个墨家！被一个狠人给挑了！”
“谁这么大胆？墨家可是有…”
“嘘！小声点！听说…是个姓韩的！年纪不大，下手那叫一个黑！一个人，一把剑，墨家三老据说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姓韩？…等等！我好像听路过的商队提过一嘴…黄枫谷那边也出了个姓韩的煞星？叫什么…韩立？！”
“韩立”两个字，如同两道炸雷，毫无征兆地在林宵脑海中轰然爆响！
嗡——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篝火的光在他眼前扭曲晃动，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两个如同魔咒般的字眼在耳边疯狂回荡！
韩立！
他出来了！他离开了黄枫谷？！他去了嘉元城？！他挑了墨府？！
恐惧，如同无边无际的冰冷潮水，瞬间将林宵淹没！那岩缝外冰冷的注视，血色试炼出口处堵路的死亡阴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贴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道跨越了千山万水、冰冷彻骨的目光，似乎正穿透这混乱的集市，穿透这简陋的窝棚，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他猛地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强迫自己看向光幕，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光幕上，弹幕也因为他瞬间剧烈波动的情绪而炸开了锅：
【“卧槽！！！韩老魔！！！”】
【“墨府剧情开始了！主播快跑啊！！”】
【“完了完了完了！嘉元城离这里不远啊！主播危！”】
【“宵哥冷静！别慌！他可能只是路过！”】
【“打赏！快打赏隐匿符！【打赏：低级匿息符x1】主播快用上！”】
匿息符的图标在角落闪烁出现。但林宵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那点微弱的符箓灵光，在“韩立”这两个字带来的巨大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阴影里，如同受惊的幼兽。刚刚因为一点点符箓和初步尝试建立的信息交换而燃起的微弱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消息，瞬间扑灭。
黑石集的喧嚣和烟尘依旧弥漫，但林宵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中那双无声凝视的眼睛。亡命的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而那个名为韩立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无论他逃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